以繼承傳統文化為己任的儒家所推崇的六藝中,樂的重要性僅次於「禮」,而「禮」往俗了說是社會次序的規矩;往雅了說是祭祀祖先、通鬼敬神的章法;往高了說是感天動地、人之所以成為人的法度。
中華文明之所以五千年立於不敗之地、笑傲世界萬國之林,君子們對於「禮」的執著功不可沒。可見,緊隨其後的「樂」也處於一個極其崇高的地位,遠遠超出現代社會中音樂的作用。
往聖先哲往往都是大音樂家,越往遠古越是如此。傳說中的三皇五帝都是和琴瑟鐘鼓的發明聯繫起來,夏商周的三代明君們也都有名曲問世,只是能夠流傳至今的萬不及一了(這已經是世界第一,人類的記性很難透過廣大的時空),就是八百年前的詩詞歌賦,它們的曲目如今完整的也是百不及一,「風乎舞雩,詠而歸」,遙望而不可及了。
幸好,大家公認的正史、信史中,記載較多孔子在「樂」方面資料,很難得的使我們管中窺豹。
孔子音樂通神
《論語.述而》原文:「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大家耳熟能詳。《史記.孔子世家》也有進一步的記載:「(子)與齊太師語樂,聞《韶》音,學之,三月不知肉味,齊人稱之。」
西漢皇家負責校書的大學問家劉向的《說苑.修文》裏,記述這一段更為傳神: 孔子到齊國的都城門之外,遇到一小嬰孩拿一酒器,與他一起行走,那嬰孩目光純潔,心神純正,舉止嚴謹。孔子對駕車的人催促說:「快一點,快一點,《韶》樂就要開始了。」
孔子到那裏聽了《韶》的演奏,三個月都食不甘味。孔子的車手、孔子的隨身弟子也看到為《韶》樂而來的嬰孩了嗎?自以為喜歡音樂的我們就算也在當下看到了嬰孩,也未必能夠判斷出來《韶》樂就要開始演奏了,更遑論一路狂奔趕到現場。可見孔子的音樂功力對我輩來說已經望塵莫及了。
無獨有偶,孔子以音樂通神還有記載。《孔子家語》、《韓詩外傳》、《史記.孔子世家》都記錄了孔子學琴於師襄,能反映出其音樂昇華過程:孔子跟從師襄子學琴。師襄子教了他一首曲子後,他每日彈奏,絲毫沒有厭倦的樣子,手法從生疏漸至熟練。過了十天,師襄子對他說:「這首曲子你已經彈得很不錯了,可以再學一首新曲子了!」孔子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說:「我雖然學會了曲譜,可是還沒有學會彈奏的技巧啊!」
又過了許多天,師襄子認為孔子的手法已經很熟練,樂曲也彈奏得更和諧悅耳了,就說:「你已經掌握了彈奏技巧,可以再學一首新曲子了!」孔子說:「我雖然掌握了彈奏技巧,可是還沒有領會這首曲子的思想情感!」又過了許多天,師襄子來到孔子家裏,聽他彈琴,被他精妙的彈奏迷住了。
一曲終了,師襄子長長吁了一口氣說:「你已經領會了這首曲子的思想情感,可以再學一首新曲子了!」孔子還是說:「我雖然彈得有點像樣子了,可我還沒有體會出作曲者是一位怎樣的人啊!」又過了很多天,孔子請師襄子來聽琴。
一曲既罷,師襄子感慨地問:「你已經知道作曲者是誰了吧?」孔子興奮地說:「是的!此人魁梧的身軀,黝黑的臉龐,兩眼仰望天空,一心要感化四方。他莫非是周文王嗎?」
師襄子趕緊離席拜謝,既驚訝又敬佩,激動地說:「你說得很對!我的老師曾告訴我,這首曲子就叫做『文王操』!」
可見,孔子不只一次通過樂曲看到另外世界以及和樂曲相關的人物,而樂曲之神也知道孔子能夠和他們往來交流,所以才有以上的顯現。
辨音預測禍福
《論語.先進第十一》記錄孔子對其得意弟子子路命運的神準預測:「若由(仲由)也,不得其死然。」結論好像比較突兀,而《孔子家語》中則記錄了孔子是通過子路(仲由)的琴聲而做出的判斷,詳情在以後的孔子對弟子命運的預測中討論。
其實孔子心嚮往之的古代中國,朝廷、各諸侯國的樂官,不少都能夠通過聲音、音樂判斷事情的凶吉、成敗。所以國家大事,比如祭祀、出征的決策上樂官們都有參與,相音、相聲是一門很重要的學問。儒家理所當然地繼承了這一優秀的傳統。
所以,孔子的聲樂修養當然不局限在繞梁三日的樂曲上。大家比較熟悉的「苛政猛於暴虎」的典故就是一例,《禮記.檀弓下》原文是:
孔子適齊,過泰山之側,有婦人哭於野者而哀,夫子軾而聽之曰:「此哀一似重有懮者。」使子貢往問之,而曰:「昔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子貢曰:「何不去乎?」婦人曰:「無苛政。」子貢以告孔子。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暴虎。」
大陸中學課本只強調「苛政猛於虎」,對孔子派子貢詢問之前的神乎其神的聽音判斷就略而不記了。這豈不是買櫝還珠?
《孔子家語.卷五.顏回第十八》又記載孔子和孔門第一高足顏回,有通過聲音預測的一段切磋:
孔子在衛國,天還沒有全亮,一大早便起來了。顏回陪從在旁,此時,聽到有人哭得很悲哀,孔子便問:「顏回,你知道這是為何而哭嗎?」顏回回答說:「學生以為,這哭聲,不止是為死者,還有生離的悲痛啊!」
孔子說:「何以知道有生離的悲痛呢?」顏回答道:「學生曾聽聞,桓山有一隻鳥生了四隻雛鳥,等到幼鳥羽毛豐滿將要分散到四方,母鳥悲鳴地送自己的孩子,那哀聲與此很相似,因為一去不復返啊!學生自己從這類似的聲音中推測出來的。」
孔子打發人去問那悲泣的人,果然說:「父親死了,家裏很窮,賣了兒子去安葬父親,與孩子作長久的訣別。」孔子感歎說:「顏回,可以說是善於識別音聲的了。」
《說苑.辨物》進一步記錄在孔子、顏回對話之前,孔子還曾經撫琴與悲哀的哭聲附和,聲調與悲哀者相同。可見儒家的君子不只是憂國憂民,以天下為己任,並且確實是勤於修煉、能力高強的。
遙想二千五百年前,孔子、顏回師徒之間聲樂方面高深莫測的探討,讓後人敬仰萬分。如此功夫,心與神通,了悟天下,不為國相,便為國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