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文)
10月6日
每当期盼着某人来共进午餐,这一天就显得格外不寻常。满室摆得漂漂亮亮的鲜花。安妮.伍德森今天要来,我知道她会留意到这些鲜花。我的朋友里,鲜少有人打量这屋子的眼光跟她一样,或许是因为她曾独自住在这里,那时她修剪树木、除草,甚至整理放了床单枕套的柜子,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这一天,天气和煦,出门拿信,停下来抬头望着白蜡树,树叶已落光了。想到这一切不久都将消损殆尽,只剩下树干,就让我感到高兴。这是大自然向叶子与色彩所做的华丽告别。我想着这些树木,它们就这样轻易地离去,任凭一季茂盛的叶子凋零,毫不悲伤地离去,进入树根深处,为来年的重生而沉睡。这些日子,我不断地想起诗人艾略特(T.S. Eliot)的诗句:
教我们在乎与不在乎。
教我们安静坐定。
马勒的《告别》(德国指挥家布鲁诺.华尔特与英国女低音凯萨琳.费里尔合作演出)也表达了同样的思想,每年秋天我都重新聆听这首曲子。然而,马勒的《告别》是对失去的哀叹,是面对离别的抒情长叹,至少到了最后几个长乐句才流露出宁静与放下的心境。我与海伦.米尔班克昨日去湖边野餐,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映衬下,金色树叶与美丽的红色小枫树闪耀着透明光泽,当下我想到了这首乐曲。
除了人类之外,大自然还有其他绝望的生物吗?一只脚卡在陷阱里的动物看起来并不绝望,它太忙于求生了,一切都囿于某种静止而紧绷的等待,这就是关键吗?不断忙于生存。学习树木吧,懂得失去是为了重新获得。记住,一切都不会恒久不变,甚至心灵伤痛也不会永远存在。静心等待,让一切过去,放下吧。
昨日,从鸢尾花的花圃里挖出紫罗兰,鸢尾花就像地下的果实,一团厚重的根茎阻碍它的成长。我发现了一朵异常芳香的紫罗兰与几朵秋水仙。一小时的辛勤工作后,阳光暗下来了,我沉浸在泥土的潮湿气息里,一切再度显得井然有序。
10月8日
不知是心灵成长达到某个境界或者只因为秋日的阳光,我再度见到前方的道路,这意味着我重新找回自己。今天早晨发生了两个小奇迹:还赖在床上时,望向窗外(这是个薄雾轻笼的早晨),草地上竟出现“日光映半岩”的景象,那一刻,我明白爱尔兰诗人奥立佛.戈加提(Oliver St. John Gogarty)那行诗萦绕心头多年的原因了,因为看着那块花岗岩石一半沐浴在阳光下,一股纯然的喜悦忽然涌上心头。后来漫步浇花时,一束阳光宛如聚光灯一样,投射在一朵朝鲜菊上,让我在书房门口停下脚步。深红花瓣与黄色花心流光溢彩,后方暗影里有一株淡紫色紫菀、一簇橙粉色的芍药叶子,以及艾莉诺曾经摘给我的伏牛花。这朵朝鲜菊仿佛把秋阳注入静脉。
阿诺德前来修建谷仓的新地板,巨大的木板下面全都腐烂了,修建费用势必比我们最初想像的高,世上很多事情总是如此。
昨日,我与安妮去了两趟美丽的远足:首先,我们到莱芝市,那里的田野还有着流苏龙胆花,鲜艳的蓝花静立于麦茬之间,实在让人兴奋极了。我一直不大相信那里还会有流苏龙胆花,因为起初好一段时间根本没看见;后来继续往前走,它们竟然出现了,一朵接着一朵,一根花茎上有三或四朵花。接着我们在银湖湖畔坐了片刻,湖水平静如镜,湖的尽头,倒映的山景宛如淡蓝色幽灵,阳光从糖枫的艳红树叶间洒落。宁静至极。
每次见到安妮,总能学习到许多自己原本不懂的东西。周围仍有帝王蝶四处飞舞,我们盯着其中一只看了好一阵子,看着它吮着花园里秋水仙的花蜜,一边缓缓拍翅。安妮告诉我,现在帝王蝶正往巴西迁移。真的是巴西吗?总之是此地以南数千英里外的地方。
她带来两幅画,其中一幅描绘我的十四行诗《光年》,另一幅描绘的则是结合了放大的红色雪莉罂粟与我们墓园里一块古老的石板墓碑,象征死亡的墓碑放在异常脆弱的罂粟花里;安妮采用平面绘画的技巧,当然,风险就是这幅画最后纯粹流于“装饰”,缺乏层次;然而,我觉得这幅画很成功,安妮的才华就在于她能创造诗意的综合,这是对于真实事物的想像。
再说一次,对我来说,诗是锻造灵魂的方法。或许我最终将学会顺应自然,这就是诗歌复苏的结果。
10月9日
最终这真的发生了吗?感觉自己就像从绞刑架获释,体验到内心深处的美好泉源,诗就出自于此。今年等了好久,盼着辉煌时刻。忽然之间,巨大的枫树转为金黄,山毛榉变成黄色,带着的一抹绿,让黄色显得更黄。花园里仍有金莲花可采,我得认真干活,种下剩余的球茎。
顺应自然谈何容易,困难得恼人,但又必须如此。我一向总是过度焦虑,无法放下注定会消逝的东西,抓紧不放势必对爱是一扼杀,爱宛如一只小猫,不能抱得太紧,或是一朵花握得太牢,它就会凋谢。顺应自然,昨日与今日我都感觉到,这里的生活让我的灵魂丰富、深邃、自由。
这确实是突破。许久没写十四行诗了,然而每次遇到生命里的重大危机,自己的心灵达到澄净时,那种澄净让痛苦升华,十四行诗就涌现了。整首诗冲进我的脑中,根本无法停笔,直到写完它想表达的一切。
早餐前,我出门填满喂鸟器,发现了三朵硕大的蘑菇。目前为止,只有松鸦前来,其他的鸟应该也将纷至而来。@#(未完,待续)
──节录自《独居日记》/大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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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