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在母校參加建校100周年的校慶時,村長特意趕到市里,邀請我回去看看村裡發展情況。還說村民一直感念我捐資修建自來水和道路。
其實,我雖然離開這裡很久了,也還是很懷念生於斯長於斯的家鄉。因為這裡有我小時的深深記憶:土路、土坯房、煤油燈。土路是晴天一把刀,下雨一團糟;土坯房低矮潮濕,不過夏天陰涼;煤油燈是自己用一個約兩寸高的藥瓶做的,比較昏暗,但那時我就是在這種燈下學習,成為第一個從這裡走出的大學生。
這些年老家變化還是挺大的。幾乎家家都建起了樓房,也用上了自來水;主幹路也變成了水泥路,還有不少家庭添置小汽車,出行很方便。
在村長的陪同下,我轉了大半個村,發現村裡完全沒有了以前的痕跡,許多人也不認識了。我自上大學讀書離開後,就很少回來了。春去冬來,花開花落,人世滄桑。這不禁讓我想起了唐朝詩人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可是,在村西頭最後幾家,門前的路仍然泥爛。在幾家樓房中間有一家仍然住的是以前那低矮的土坯房,連門也只有半掩。看樣子,有沒有這門都沒有什麼兩樣了。在門口堆了一些破爛,一個駝背、樣子委瑣的老頭艱難地在分揀這些破爛。
我不知道他是誰,就問了一下村長。村長說:「你不記得他了嗎?他就是敢響叔呀。」「就是因為他,不願分擔一點錢,搞得後面幾家門前的路也不能修,進出很不方便,意見很大。」
村長一說,讓我驚訝半晌,真沒想到當年不可一世的「敢響叔」變成了今天這副樣子。
童年記憶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當時只有幾歲。對於當時的情況,其它記憶已經比較模糊,但這個敢響叔的形象在我童年記憶中占有重要位置,一直不能抹去。
當時,爸爸不像別人家還有伯伯叔叔幫襯,在當地勢單力薄了容易被人欺負。媽媽生下妹妹後,身體一直就不好,根本做不了事,家裡家外都是爸爸一個人操勞。
爸爸在那年夏天收了一地西瓜,推著一輛二輪車,帶著我到附近旁邊的中學擺賣。
一天,長得虎背熊腰,身穿墨綠色衣服,面貌肅然的敢響叔從學校裡面出來,儼然一副學校領導派頭,來到我們跟前問道:「這瓜紅不紅?」「紅!」爸爸卑躬懇切地回答。
「看過才能確定!」敢響叔臉帶不屑,隨手在瓜堆裡面拿起一個,用手拍拍,敲敲,忽地用力一掰,西瓜被分為兩爿。
誰知他勃然大怒:「這瓜能叫紅嗎?」「啪」的一聲,把西瓜狠狠地擲在地上,瓜肉四濺。「我給你換一個。」爸爸急忙說道。
「不用了,你也不用在這裡騙人了!」
爸爸說:「我們還是一個村的,我騙你幹嘛?這瓜是用腐熟的餅肥肥的,確實很甜的!」
敢響叔說:「瓜不紅就不甜!」說著,一把搶過爸爸手中的秤桿,在大腿上一拗,秤桿立刻彎折。爸爸想去阻止,被他一把推倒在地。接著,他掀翻二輪車,所有西瓜碌碌滾落在地,壓扁的壓扁,破碎的破碎。他還不罷手,還一腳腳地往上面踏,直到紅紅的瓜肉撒了一地,汁液橫流。
敢響叔凶得厲害。爸爸氣得咬牙切齒,拿著秤砣本想衝上去和他對打,但回頭看看我,似乎想起了什麼,便忍了下來。周圍有些人圍了一圈,指指點點,就是沒人支持公道。敢響叔酣暢淋漓地摧毀一車西瓜之後,臨走之際,還狠狠撇下一句:「以後不許再到學校這裡賣瓜!」
仗勢欺人的下場
後來,我們一鄰居伯伯告訴我,並不是我們的西瓜不紅。是因為敢響叔是中學裡小賣部的老闆,那時候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學校小賣部壟斷經營的範圍不僅是整個校園,而且還涉及學校附近周圍的地方。那次,我們的瓜車停在學校外面,他認為已經侵犯到他的地盤,就故意挑釁、破壞。
敢響叔實際是倚仗著有親戚當校長,就霸占了學校小賣部的經營權。後來親戚下台了,他便丟了飯碗。更可悲的是,他的兩個兒子,一個為搶占市場殺了人,一個吸毒,把家產敗了,老伴早幾年一氣之下上吊自盡了,留下他一人孤苦伶丁地生活。
看著他那樣可憐的樣子,我想,當年多麼不可一世,最後卻落得個淒涼的下場。假如當年多有些同情心、憐憫心何至於此。
我這些年在外打拚,經歷多了,對於敢響叔也沒有什麼仇恨。看到還有幾家門前的路沒修,我就對村長說:「那段路我負責修了吧!」
責任編輯:李沐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