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露莎挑了最靠近的椅子坐下,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車燈閃過窗口,李蓓特太太朝它瞄一眼。
「妳有沒有看見剛才離開的那位先生?」
「只看到背影。」
「他是我們所有董事中最富有的一位,孤兒院的經費多虧他大力支持。我不便說出他的名字。他特別要求絕對不可以說出來。」
吉露莎睜大了眼睛。她不習慣被叫到辦公室跟院長討論董事大人的怪脾氣。
「這位先生以前就資助過我們院裡好幾位男孩上大學。妳還記得查爾斯.班登和亨利.佛雷茲吧?他們兩個能進大學,都是因為……呃……這位董事先生,如今他們也以勤奮工作與成功事業回報他的慷慨大度,除此之外,他一概不肯接受。在這以前,他的善行只針對男孩,我一直無法讓他轉而資助我們院裡任何一個女孩,不管她們資質多好。他不喜歡女孩,這點我可以告訴妳。」
「是,院長。」吉露莎喃喃答道,她似乎也只能這麼回答。
「在今天的定期會議上,我們談到妳的未來。」
李蓓特太太沉默半晌,接著才又用沉穩的聲調慢條斯理說下去,然而對聽者瞬間緊繃的神經來說,這麼慢吞吞的,聽得簡直難受極了。
「妳知道我們這裡的規定,孩子長到十六歲就不再收容,但我們特別為妳破例。妳十四歲那年完成本院的教育,成績相當優異……可我不得不說,妳並非總是循規蹈矩……所以我們才決定讓妳到村裡去念高中。現在妳高中快要畢業了,本院當然不能再負擔妳的生活,況且妳已經比別人多享受兩年權利了。」
李蓓特太太故意忽略不提的是,這兩年以來,為了籌措食宿費用,吉露莎賣力工作,處處以孤兒院的利益優先,其次才考慮學校的功課;像今天這樣的日子,她就得留在院裡清潔打掃,洗洗刷刷。
「就像我說的,我們談到妳的未來,也討論妳過去的紀錄,討論得十分仔細。」
李蓓特太太以責難的眼光盯著她的小囚犯,小囚犯看來很內疚的樣子,因為院長覺得她理當一臉慚愧的表情,其實她壓根不記得自己有過什麼不良紀錄。
「當然,以妳的情形看來,應該馬上開始找工作養活自己才是。不過妳高中念得不錯,尤其是英文方面的才華特別出眾。今天來訪的委員皮雀小姐也是學校的董事,她跟妳的修辭學老師談過,於是在會議上一再誇獎妳,還當眾朗讀妳寫的一篇標題為『憂鬱的星期三』的文章。」
聽到這裡,吉露莎臉上的表情才是真的慚愧。
「我認為妳對這個為妳付出許多的機構不但沒有心懷感激,反而百般嘲弄。要不是妳的文筆還算風趣詼諧,我猜大概沒有人會原諒妳吧。幸虧妳運氣好,剛剛離開的……呃……某某董事先生似乎具有特別離譜的幽默感。為了那篇不知好歹的文章,他決定送妳去上大學。」
「上大學?」吉露莎的眼睛睜得好大。
李蓓特太太點頭。
「他特別留下來同我商量條件,非常不可思議的條件。我得說這位先生還真是古怪呢。他相信妳深具創造力,他打算栽培妳當個作家。」
「作家?」吉露莎腦中一片空白,只能重複李蓓特太太的話。
「那是他的願望罷了。未來怎樣,只有到時候才會知道。他打算給妳一筆優渥的零用錢,對一個從來沒有管錢經驗的女孩子來說,這筆錢實在優渥得過頭了。但他擬定的計畫非常周詳,我也不便提什麼建議。這裡可以讓妳住到暑假結束,好心的皮雀小姐願意負責打點妳所有的服裝,每學期的學雜費直接支付給學校。除此以外,妳念大學的四年期間,還有每個月三十五元的零用錢,這樣的話,妳才不會覺得矮了同學一截。董事先生的私人秘書每個月會直接把這筆錢寄給妳,接到以後,妳必須寫一封回信算是報答。也就是說……他不要妳謝謝他的錢,他不喜歡別人提起錢的事,但妳一定要把學習進度和日常生活細節寫給他看,好比給妳父母寫信一樣……如果他們還在人世的話。
「收信人就寫約翰.史密斯先生,信直接寄給他的秘書轉交。董事大人真正的名字當然不是約翰.史密斯,但他寧可不透漏自己的姓名。對妳來說,他永遠都是約翰.史密斯。他之所以要求妳寫信,是因為他認為寫信是鍛鍊文筆最好的方式。既然妳沒有家人可以通信,他希望妳能以寫家書的方式寫信給他,再說他也想了解妳學習的情形。他不會回信給妳,也不會特別留意任何一封信。他討厭寫信,更不希望妳成為他的負擔。如果發生什麼緊急事件需要他的回覆……比方說慘遭退學,相信妳是不會的……那就可以直接寫信給他的秘書葛里格先生。每月寫一封信是妳絕對必須履行的義務,也是史密斯先生對妳唯一的要求,所以一定要像付帳單一樣準時寄出。我希望妳信中的語氣要畢恭畢敬,好好表現妳良好的教養。記得,妳是寫信給這間孤兒院的董事大人。」
吉露莎望向門外,眼中充滿渴望。她興奮得昏頭轉向,這會兒她一心只盼望著擺脫李蓓特太太滿嘴的陳腔濫調,好好想一想。她起身試探性地退後一步,李蓓特太太卻抬手阻止。如此大好的訓話機會,怎能輕易放過。
「相信妳一定非常感謝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好運吧?像妳這種處境的女孩子,很少有翻身的機會。妳得時時刻刻記著……」
「我……是,院長,謝謝。要是妳說完了,我還得去給佛萊迪補褲子。」
說完她走出辦公室,帶上了門。嘴巴半開的李蓓特太太愣望著門,她的結語仍懸在半空中。◇(待續)
——節錄自《長腿叔叔》/野人文化出版公司
責任編輯:李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