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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纪实文学

血纪(525)

下集-第十一章:寻访

第五节:夏光然(5)

返回金牛镇后,他在场口摆了一个替人代写家信和讼状之类的小书桌,晚上又在附近茶馆里为喝茶人讲评书,得点茶水钱,维持着清苦的生活。

1963年,他入狱后,怀着遗腹的妻子,被所在生产队长强娶,并逼她堕胎,遭到她拚死反抗,总算把怀胎八个月的孩子生了下来。

老夏回到金牛镇时,他的儿子已满二十岁,儿子面对着这个站在面前的“陌生人”心情极为复杂,要认吧,想起幼时被人欺凌时,这个本该保护他的人到哪里去了?不认吧……

回到金牛镇,房子早已归他人占有,妻子也成了他人妇,看着站在跟前儿子眼里的尴尬眼光,知趣的老夏悄悄的离开了他们,用发给他的安家费在昔日几个朋友的帮助下盖了一个 干打垒的土房子,聊作栖身之榻,不久便同路经成都的盐源同难结伴,一起流浪到重庆。

他用平淡的口气讲述着他的经历,他的处境很像狄更斯笔下的奥立弗,只是他并不是济贫院里长大的孤儿,而是经过中共十几年监狱锤炼出来的火炬战士,同他们认钱不认人,奉行大鱼吃小鱼作风完全不同,他靠自己的正义感和正直,影响周围的人,虽然他常遭人算计,弄得往往连饭都没得吃的地步。

他讲完了这段从未向任何人讲述的隐情后,显得非常疲倦,最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得的病我最清楚,如果真的得了不治之症,那么我想,我最后投靠五弟的时间也许到了,我预计要治好我的病,需要大量的金钱,在这个时候我再不花他的钱给我治病,就未免太傻了。”!

认定终身反对共产党一党专制,那么他宁可流浪飘泊也不会去讨权贵的恩赐。中国自古就流传着叔牙、伯夷饿死在首阳山下的故事,我们这个年代中,像陈力,张锡锟这种宁死不屈的中华精英,真值得我们的后代大树特树,否则怎么说中华魂犹存?!

那天晚上,我俩相聚在我房间,夜半我还给他做了一碗鸡蛋汤,大概因为我在他身边,使他感到宽慰,喝下了没有呕吐,平静的睡去。我却没有睡意,突然感到我同他可能是最后一夜相聚了。

直到五点钟与李伦约好,今天是防弹服鉴定会准备工作的最后一天,我匆匆的起床,在离开这位难友时,我一再叮嘱他,现在他的病情未知,身体已十分虚弱,一个人回成都,我绝不放心。必须有人护送,所以请他无论如何等我两天,在我开完鉴定会以后,由我专程护送他回成都。

两天以后,当我回到壁山坐椅厂时,门岗上却不见了他。我连忙去他的宿舍里找他,正碰上与他同值夜班的老吴。他告诉我说:“你走的第二天,老夏开始大口吐血。昨天晚上,他告诉我不能再等你了,再不走恐怕真走不回成都了,我再三劝他再等一天,等到老孔回来,他也没有听,临走时嘱托我,把你给他过冬的衣服归还给你。”

听他这么一说,我马上问道:“有人陪他一起走吗?”老吴回答道:“他临走时说是去丁家找小王,是不是请小王送他一下,我就不知道了。他刚走才半天,现在要去小王家,兴许他还在那里?”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字条,我接过那张字条时手在颤抖。

令平如晤:我不能再等你了,这次给你增添麻烦了。我这次打工教训太大,真实了解基层打工仔的艰辛。我的性格决定我不向新贵们卖笑,同时,我的病情又发,不得不走。等你四天你还未来,我只好离去。我决定到成都医病,如能康服,九月二十七日一定再到盐源凭吊死难的友人。然后叫我在共产党的显贵“弟弟”供我晚年,(他是求之不得的事,我还要慎重考虑再作决定)。今后可能经常见面畅谈今生事,或写点小东西,握手。

友:光然 1997年6月7日

读罢,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心中喊道:“为什么在这个社会里好人老是没有出头的日子?敢于反抗暴政的人老是被人整得无路可走?”

九月二十七日,正是“火炬”最后一位烈士刘顺森牺牲于中共屠刀下二十一周年的忌日,病笃流浪的夏光然仍念念不忘,其忠己表,只是大陆上何年何月有这些英烈的记念碑,使他们的英魂为更多的民主事业后继者所记念?

来不及多想,把信折好存放,向老吴说:“你能不能带我去丁家找小王,兴许他还没有走。”老吴为难的说:“你知道,孙老板的规矩门卫值班是不准换班的。”

我只好到车间去问几个家在丁家的人。找到以后,在厂门口登上一辆去青杠的客车,等我们匆忙赶到小王的家找到小王时问他,他却说:“老夏一直没有来过。”我心中一阵紧张,这个老夏,这个在监狱里经历过多少磨难,好不容易活到今天的硬汉子,此时究竟在那儿呢?我迷惘的望着通向青杠的马路自问。

难道他自己独自上了去成都的高速公路,我们上那儿去找他?

我和带路人只好返回坐椅厂。回到宿舍,老吴将他临走时,嘱咐转交的一包棉衣提出来交还给我,那是我为他准备过冬的东西,现在人去物留,看着它我此刻挂欠他能平安到成都吗?他能康复吗?

唉!这些年来,从毛泽东地狱里熬出来的挚友们先后离我而去了,王大炳、潘朝元、现在难道轮到夏光然了吗?这些相逢时可以倾吐内心的至交血友,今天还剩下了几个?邓自新,邓小祝、陈孝虞、王文典这些人如今生死不明,不知漂泊到何方了?

每想到这里,便将他留给我的那张字条拿出来读了又读,不愿相信他就这样走了,难道这一张质朴的留言,真的是留给我的诀别书?人生何其短暂,算起来,他不过比我大五岁啊!今年才六十多岁呀?

从那以后,大约三年的时光,我都在盼望邮递员会突然送来告知他下落的信件,甚至希望突然有一天他会来信约我同去盐源祭拜已牺牲的难友。

1999年,我专门写信到如今还滞留在盐源农场的朱凌飞,王文典,告诉他们夏光然在我这里离去的经过,并告诉他们老夏若康复他要重祭先烈的宿愿。并请他们注意一有老夏回盐源的信息立即通知我。

然而一年一年过去了,夏光然从此再没有给我来过一封信。成都的朋友来电话告诉我,老夏没有去过成都,盐源就更是杳无音信了。

倒是每年我却在做着一个梦——在盐源二月的砂尘暴中,我看到了令我伤心的二道沟,在风砂弥漫的五号梁子上,在那些埋葬这些烈士们的乱石堆中,夏光然正在向那些熟悉的坟茔鞠躬,一遍又一遍!!

原先的“火矩”成员一个个离去了,我越来越感到,揭露中共监狱黑暗的任务,在我肩上的担子更沉重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