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夏光然(1)
毛泽东时代,在反抗中共迫害的斗争中,我和夏光然结下了共生死的患难之情,当年张锡锟和刘顺森相继惨遭毒手以后,我和老夏便成了“火炬”生还的主要成员。
回重庆后,当我知道他在出狱后混迹市井的遭遇,对他深为同情,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资助过他。我几次为他找工作的努力没有实现,深感力不从心。
中共长期的虐待,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留下性格被扭曲的伤痕,铁打的汉子也难避这种伤痕的恶性发作。所以幸存者之间保持相互慰勉,成了我们之间的共同约定。
1989年他与王正印闹得很僵,决定离开重庆,回到成都金牛镇的老家去,回成都之前曾到北碚我的家中一聚,那次我们同去北温泉和缙云山玩了一天,并且合影留念,我问他回成都以后的打算,他不无伤感的回答我说:“随遇而安吧,我不像你有了家,我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在江湖上漂泊多年习惯了。我最牵挂的是那些在盐源牺牲了的先烈们,民主尚未成功,我一定要回一趟盐源五号梁子去,凭吊当年已经牺牲的难友们,他们的遗骨如何处置我也要打听一下”。
以后的几年中,我常常收到他的短信,这些短信只有几句相报平安的话。直到1996年才收到他从资中城关寄来的一封信,说他准备到重庆来投奔我,我敏感到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恐怕到了流浪不动的时候了,想来重庆找一份工作暂时栖身。
我当即与毛贯益联系,看看他的八桥客车有限公司能不能给老夏安排一个看门的工作,不料,老毛严辞拒绝了。
想他从资中到来后,再作商议。那时我已在璧山投奔李伦所办的海山公司,正同孙庸利用壁山坐椅厂的场地,开办一个制作防弹衣的工厂。
接信后,我立即回了信,答应无论如何我要为他安排一个安渡晚年的事做。
八月份,我在璧山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他已到了北碚我的家里。我忙从壁山匆匆赶回,到家已是中午时分,进门见他端坐在我的客厅里,穿着一件灰色很旧的中山装。大概因为心情不佳,再加上旅途劳顿,那满脸的皱纹,花白头发已盖满了他的两鬓,比之五年前从重庆离开时苍老多了。
灰色的中山服,又脏又黑,好像有几个月都没洗过似的。脚上套着一双绿帆布的“解放鞋”,那模样与进城打工的乡下农民没什么区别。完全是一个穷愁潦倒的流浪人。真乃“匆匆又作渝市客,晃然如隔数十秋,乱世今日抚昨日,今日仍在街中乞。”
我本想问他怎么稿得如此狼狈?但我却不知从那个标准和那个状态来问,事实上夏老三从我在孟平店里与他久别重逢后,一直都处在穷愁潦倒的状态中,想来他在89年从王正印家离去后,恐怕日子一直过得十分艰辛。
今日中共统治下,过去的五类份子及其后人,一直挣扎在贫困线上。
何况像他这种不甘弯腰事权贵的人,半生囹圄,几十年折磨,到了晚年仍在漂泊流离。看到他,想到近几年为生活而死在打工路上的王大炳。因不愿低头,苦难伴随着他们的晚年。
见到他们如同对镜照见自己,相比他们的命运,我中年后得到了一个正当的谋生职业,免去了在社会上流浪,近年又蒙李伦不弃,取得了一个小小科长职位,却因天性不苟与浊世同流合污。不但与一些发财的机会失之交臂,还在工厂内部的斗争中提前退席。
退休后,立即进入打工仔的队列,虽平时节俭刻苦,仍无多余积蓄可用来支付穷朋友们的求助,面对着形同乞丐的老夏,平添了我的压力。
好在这些年我认识了一些朋友,解决个把人的生活还不成问题。
当我俩坐定后,我向他问道:“你现在生活来源靠什么?”见我直端端的发问,他很不好意思的向我嗫嚅了一阵说:“离开重庆时,早先有一点积蓄,本想做点中药材生意,却上了别人的当,本钱也被人骗走了。”听他这么一说,便不想追问下去,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来。
他接过钱捏在手里继续说:“来前在资中,往在朋友家,已经身无分文,这次从资中来重庆,火车票还是朋友给买的。一下火车到北碚来,因为没有钱买汽车票,便将自己贴身衣服脱下来,当给汽车售票处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脱下那又脏又旧的中山服,里面居然没有任何衬衣。
他怎么会混成这样子,我不想追问,连忙到厨房里热了热现存的菜饭,同他将就着共进了午餐,按照我原先的安排,下午就立即带他去壁山坐椅厂,请求孙庸念在我和李伦的交情上,给他安排一个看守大门的工作。
他狼吞虎咽吃着我给他热好的饭菜,一面告诉我他在火车上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面前的他完全像“风雪夜归人”中的老乞丐,所不同的只差一根打狗棍和向人讨饭的破碗了。
吃完饭以后,我在衣柜里给他搜索了一大包我穿过的衣服,从新再添了五十块钱,要他去汽车站把押在那里的衬衣赎回来,一面挂通了壁山坐椅厂孙庸的电话。(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