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時報/記者王克勤報導) 醫療機構瘋狂自採血
「康泰醫院的血源便來自私人輸血隊。」
這是1999年武安市(屬邯鄲地區)衛生防疫站關於王為軍妻女感染愛滋病做出的報告中的原話。也是對於目前問題最為集中的康泰醫院當年血液管理情況的一個報告。
1999年,《南方週末》對於這一問題的報導是這樣寫的:
武安市衛生防疫站長對記者說:「經調查,兩名死者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村婦女,沒有外出史、性亂史。沒有其它途徑感染愛滋病。醫院自采血是傳播愛滋病非常大的隱患,早已被明令禁止。」
他憂心忡忡:「我們希望只有這兩起愛滋病病例,但也做了最懷的打算:這兩例只是冰山一角。老百姓感染後不知咋回事,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就算知道了也沒錢沒勢打不起官司。」
在冒出「化名劉保」之前的10月18日,王順英從哪來的,實在記不清了,可能來自邢台市中心血站,也可能來自沙河輸血隊。」
「輸血隊」靠賣血為生,是當地對流竄賣血群體的俗稱,輸血隊長即血頭。11月12日,王順英向記者提到,她在顯德旺煤礦醫院當大夫時,由化驗室管輸血隊。同一天,記者在康泰醫院附近採訪時得知,有人在前一天還見到一個賣血人,目前賣血現象少多了。但仍未絕跡,由大規模公開轉為隱蔽。
據瞭解,以賣血400ml為例,血費460元,血頭從中拿200元,醫院拿100多元,賣血人只得100多元。
當地幾乎盡人皆知,1993年至1997年,輸血隊常年住在康泰醫院附近的太行旅社,他們來自河南、山西、東北等地,經常流竄□醬β粞。現不知流轉何處,但沒有誰聽說本地人賣血。據太行旅社老闆介紹,輸血隊最興盛期達二、三十人,幾乎把太行旅社包了,為了「搶生意」,輸血隊之間還打群架。
對於當時顯德汪地區自采血嚴重的問題,2004年9月12日,《燕趙都市報》關於愛滋病人賈學府的遭遇中,是這樣描寫的:
邢台市衛生局的一位工作人員向記者透露,由於1995年前後,各基層自采血現象不斷,血液管理曾一度混亂,一些醫院為了牟利,直接就和「血頭」聯繫血源,而以賣血為生的輸血員的血,臨床檢查項目不全,質量良莠不齊,給輸血患者帶來極大的隱患。
賈學府記得,當初為了給妻子做手術,他在醫院等了十來天,這十來天,他沒事就出來溜躂,經常看見一個胖子帶幾個人到醫院來賣血,他自己不賣。賈學府在旁邊看過幾回,聽別人議論,賣血的錢,到賣血的人手裡連一半都沒有了。
他說,可能就是這些賣血的人,染上了這種病,又傳染給了他的妻子,他說,那時候輸血程序簡單得不行,醫生告訴他,「有血了,準備錢吧。」一會兒,他妻子就輸上血了,哪用甚麼專用血袋,用的都是葡萄糖瓶子。
邢台市衛生局的這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如果有償獻血的人中有一個感染愛滋病毒,後果都非常可怕,因為他不只是獻一次血,那麼就不僅僅只是傳染給一個患者。
愛滋病的潛伏期一般是幾年到十幾年,如果是那時候種下的禍根,近幾年正是愛滋病發病高峰期的時候。據他瞭解,僅沙河市這幾年,就查出了愛滋病感染者數十人,佔了整個邢台市的絕大部份,而這些感染者多又集中在顯德汪附近。
20世紀90年代中期,邢台市各縣大小醫院私自采血的現象十分普遍。
1998年,邢台市中心血站工作人員李黔冀曾經獨自一人對邢台市大部份縣的自采血情況進行了調查。根據調查掌握的情況,李黔冀撰寫了《自采血液,伸向生命的魔爪》,於當年5月20日發表於《河北日報》,文中稱,「遇到手術用血時,醫院通常讓患者自己去找血,對於不熟悉情況的患者家屬,需要在知情人的引導下,向『血頭』求助買血,醫院只負責化驗血型,其他一概不管。」
李黔冀的報告還說:
根據國家有關規定,輸注的醫療用血必須經過血型的正反定型、血比重、轉氨□、乙型肝炎、丙型肝炎、愛滋病、梅毒等幾大項的嚴格檢查,采血前檢查一次,采血後重複一次。由於條件所限,這所民辦醫院只能在采血前對獻血員做一項血液血型的檢查,如此不負責任,各級政府的規定在那裡成了一紙空文。
經筆者與來自各縣市的獻血人員交談瞭解到,被市供血機構篩選出去的不合格獻血人員,大多數奔波在縣裡的醫院參加獻血,他們都有不適宜參加獻血的種種疾病,其中染有肝炎病毒的居多。有這樣一家縣醫院,它的醫療技術在同級醫院中屬佼佼者,每年的業務收入數百萬元,可是從有關單位的報表上看,該醫院每年的用血量只與一個鄉衛生院的用血量相當,是同級醫院用血量的十分之一、二。難道該醫院手術過程不用給傷病員補充血液?還是醫院很少用血?通過多方瞭解,才清楚該醫院的令人震驚的做法:遇到手術時醫院通常讓患者自己去找血,對於不熟悉情況的家屬來說,需要在知情人的引導下,向等在醫院周圍的「血頭」求助(註:血頭是指專門聯絡別人賣血從中抽好處的人),醫院只負責化驗一下血型,別的一概不管。至於該買多少血,給賣血人員多少錢,都由患者按著診治醫生的要求,私下與血頭商量。更有甚者,個別醫院的領導竟然對本單位職工捲入自采自供血液的行列,視而不見,還美其名曰為本醫院職工謀福利。
其實,早在1993年衛生部便發佈了《采供血機構和血液管理辦法》,1994年河北省政府也發佈了114號令《河北省采供血機構和血液管理辦法》要求遏制當時血液管理混亂、自采血十分嚴重的問題。並明確規定:除了供血機構外,禁止任何醫院私自采血,所有醫療用血必須經過嚴格檢測。
但是,這一禁令下發6年後的1999年,邢台市依然存在著自采血問題。
1999年6月,中共邢台市紀委公開曝光邢台「十起大要案件」,邢台市中心血站違規采血案便排在第五位。
公開的資料顯示,1998年8月《獻血法》實施以來,邢台市獻血辦在完不成有計劃無償獻血任務的情況下,經市衛生局副局長賈東陽同意,市獻血辦副主任李榮譜安排市中心血站工作人員揚為,市中心血站站長賈揚利安排副站長朱海田、血源科長周海燕通過 「聯絡員」聯繫農民來市中心血站獻血1668人,其中不到期獻血的239人。期間,曾有人向賈揚利反映有不到期采血問題,賈不但未採取制止措施,反而在組織調查前指使他人隱匿證據材料。
經市紀委研究決定,給予賈東陽黨內警告處分;建議市衛生局給予賈揚利行政記過處分;對李榮譜、朱海田、周海燕在衛生系統通報批評。
1995年至1999年3月,巨鹿縣醫院在沒有辦理《采供血許可證》的情況下,自采自供血液 79例,病歷中沒有化驗單、配血單,其中採集不到期血17人次,超量采血1人。對此,巨鹿縣醫院院長付殿勳、副院長張成如負有主要領導責任,醫務科副科長馬恩謙、血庫負責人李勃靈負有直接責任。
市紀委建議巨鹿縣紀委、監察局,根據批准權限分別給予付殿勳黨內警告處分,給予張成如黨內嚴重警告處分,給予馬恩謙行政記過處分,給予李勃靈行政記大過處分。
1997年12月,柏鄉縣衛生局局長王京禮擅自草擬了將固城店醫院租賃給兩個不懂醫務工作的農民的協議,並經主管領導批准將固城醫院租賃給這兩個農民,租賃期間多次發生職工上訪。縣衛生局新的班子於1998年5月解除了該租賃合同,並任命該院醫生王瑞方為院長。在兩位農民租賃的5個月和王瑞方接任院長後,該院在應急情況下自采自供血液6人次。其血液採集只做交叉配血實驗,沒對供血者進行體檢或化驗,無用血記錄,事後也未向主管部門報告。
市紀委建議柏鄉縣紀委分別給予王京禮、王瑞方黨內警告處分。
醫院緣何如此熱衷自采血
對於農民為甚麼如此積極參與賣血,其實問題非常簡單:「咱農民沒有來錢的路子,只有靠賣血了」。
巨鹿縣小呂寨是當地遠近聞名的「獻血村」,3800多人的村子,有數百人專門吃「獻血飯」。
2005年7月10日,中國經濟時報記者在巨鹿縣小呂寨村見到了曾經15天賣過13次血的村民劉振考,他告訴記者,「賣一次血400毫升給100多元,對於咱農民來說是個不小的數字。」
那麼醫院為甚麼如此熱衷於自采血呢?
對此,《燕趙都市報》是這樣報導當時情況的:
為甚麼醫院甘願冒著被查處的風險熱衷於使用自采血?「讓患者省點錢少跑路」。這是他們掛在口頭的理由。實際上,個人既得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據在此多年獻血的一獻血員稱,他們每獻400毫升血,「血頭」、采血醫生、主治大夫就各得70元。正是為了錢,一些醫務人員及醫院喪失了起碼的職業道德。而得到好處的,還不止這些人。記者在巨鹿縣醫院採訪時,曾裝作患者家屬,以急需用血名義,到門口一小商店投石問路,一姓徐的年輕人當時就給「血頭」打了個電話,同時收了記者10元「聯繫輸血費」。
一袋血對醫院來說,到底能有有多少利潤?
據邢台市中心血站的工作人員對記者介紹,從血站拿血,一袋400毫升的血液,得交給血站 460元。醫院只能在此基礎上加30元左右的化驗費。如果是自采血,醫院只支付給獻血者180元左右,其餘的費用由醫院分割。有的醫院給獻血者支付的比這個更少。因此,每袋血醫院會有300元左右的收入。
「利益會讓人們瘋狂!」
自采血在邢台甚至河北混亂的程度如何?
當時的河北省副省長楊遷曾經於1995年4月8日做過這樣的講話:「一些地方、一些單位、甚至一些個人,把采供血機構作為盈利創收的第三產業,出現了『建血站、采漿站熱』,醫院建、防疫站建、衛生院建、鄉政府建、個人也建。我省共有血站22個,其中3個沒有經過批准,5個存在問題較多。采漿點14個,只有1個經過批准。10個采血點都是未經批准的,自采自供血液的醫院血庫有132個,也只有1個經過批准。」
上述血液管理混亂是不爭的事實,而這與邢台的愛滋病究竟有無因果關係?
眾所周知,愛滋病的潛伏期長達8—10年。當初如果埋下了血禍隱患,愛滋病感染者逐漸浮出水面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2004年7月,邢台市衛生局有關負責人在重點縣市愛滋病防治暨項目啟動會議上的講話稿中曾明確指出,該市愛滋病「感染時間比較集中,1995年前後被感染的人數居多……,1995年前後在局部地區采供血造成愛滋病傳播已是不爭的事實,一旦這 『星星之火』得不到有效控制,將發展成為「燎原」之勢」。
其實,在邢台埋下血禍隱患的,不僅僅是當地非常嚴重的自采血問題,還有一個不能不翻的舊賬,那就是「山西血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