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如死!」
這不僅僅是愛滋兒童甜甜的爸爸張記錄之感歎,更是記者訪問過的許多愛滋病患者家庭的感歎。
“心上紮著千把刀,身上刺著萬根針是什麼感覺,我就是什麼感覺!”
“說一千道一萬,我們的人沒有了,在家的人,也是活死人!”
記者訪問過的許多家庭,都是整個家庭被愛滋病判了「死刑」,只是「死得早與遲的問題」。
沙河市白塔鎮某村的愛滋兒童丹丹的爸爸,十分激動地對記者說:“我們是被醫院給滿門抄斬了呀!”
丹丹全家,除61歲的爺爺沒有感染愛滋病外,她的爸爸、媽媽以及自己,沒有一個倖免此難,媽媽已經死了。丹丹的爸爸說:“不知道哪天是我與女兒的日子。我們已經被判了死刑啊,只是等天數,熬日子了。”
因此,丹丹的爸爸覺得活得太沒有意思了。“我常常想,拼死算了,但是上有老父親在這裏呀,我怎麼能就這樣死呢?!”
愛滋病死者的冤屈
“他們死不瞑目呀!”
“許多人到死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情,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
死者的親人們說:“本本分分的莊稼人,怎麼就會感染上愛滋病呢?”
“有的也知道自己感染上了愛滋病,但就是到陰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感染上這個病的!”
邢臺市威縣39歲的農民王樹強(化名)就是這樣不明不白地含冤死去的:
2003年7月13日,王樹強因肝病發作住進邢臺市惟一的三甲醫院——邢臺市人民醫院。該院對王進行抽血化驗,測定王血液中HIV呈陰性反應。之後,醫院分三次為他輸了630毫升血。幾天後,因治療不明顯,王轉到收費更加低廉的邢臺市第二醫院。
入院後,這家醫院即採血化驗,查出他感染了愛滋病。
“查出結果後,邢臺市第二醫院便拒絕對他進行治療,並強行讓他出院回家。”王的家人說。
一個月後,王所在鄉村便接到威縣政府蓋著公章的《通知》,要求“做好病人及其家庭成員的監控防治工作”。於是,村幹部對王的妻子說,“他的血有毒,不讓出去,要隔離起來。”村幹部還傳達精神說,“上面有規定,你如果傳染給別人了,要負法律責任。”王的妻子說,“那我們被傳染了,由誰來負法律責任?”
一方面,縣政府要求對王樹強及家人進行「監控」;另一方面,“到死也沒有防疫站的人來,沒有任何救治藥品到來。”
從此,王樹強被關在一個單獨的房間裏,吃飯由家裏人送,兩個兒子也不敢到他的房間去。
同時,村裏與周圍沒有人敢來他們家了。
不知道自己害了什麼病的王樹強,愣是要求再上醫院。於是,家人又將他帶到邢臺市第二醫院。 “一個醫生對我們說‘剛才院長命令,不許你們在這兒住,不許給你們化驗,也不許給你們開藥,叫你們快走。你要是光肝炎這病,再厲害我也不能不讓你住,關鍵是你還有愛滋病。’一聽這話,俺孩子他爹當時就傻了。我們說,做做CT檢查行不行?醫生說:給錢也不給做!病沒看成,反過來原本是走到醫院去的人,出醫院時連腿都抬不起來了!”王樹強的妻子對記者說。
回家後,王樹強在自家的隔離間裏,不吃飯、不吃藥、不輸液。在床上躺了十幾天便死了。死後,他被裝在一個塑膠袋裏,放入棺材,第二天便埋了。
為了其他家人的安全,許多患者被極其「殘酷」地與家人隔離起來。
邢臺縣山區某鎮有一位老太太,2003年4月被確診為愛滋病,被從醫院「趕出來」後回到家 裏,老伴與她一起從大房搬到後邊一間小屋。原本五個孫子從小都由老太太帶著,一直與老太太睡在一起。從那以後,幾個孩子再也沒有與奶奶在一起。另外,原來她一直在伺候著老伴與一家人,從那以後,老伴不僅不讓她做任何事情,而且家裏的什麼東西都不讓她動,“要吃饃饃,我給你掰”,“你要喝水,我給你倒”。她的兒子對記者說:“這是對老人的折磨與摧殘,她只知道自己得了傳染病。”
“其實,許多愛滋病人很大程度上就是被隔離、歧視、冷漠折磨與摧殘死的。”
記者發現,其中也有部分人知道自己被確診為愛滋病了,但這「等死」的日子非常不好熬啊!
此次記者調查到的患者,只要被確診為愛滋病,無一例外地被拉回家裏等死。
愛滋病毒感染者的痛苦
“死者死得冤屈,活著的人活得更加冤屈!”
“竇娥有冤枉了還能說出來,我們這冤枉連說都沒法說呀!!!”
第一個打愛滋官司的王為軍,向記者講了他家的一些遭遇:1999年5月,王為軍的妻子死于愛滋病後,村裏關於他家有愛滋病的事情已經傳得人人知曉。他說:“出了這事以後,村裏的鄉親像躲瘟疫一樣躲我。我女兒當時兩歲,剛學會走路,她在外面路上摔倒了,那些人在遠處看著,連一個拉她的人都沒有;她想吃糖,街上的小販一看她過來了,遠遠地就把糖扔給她,錢都不敢要。”
那年,她妻子送葬時,按農村風俗,家裏做了許多飯菜,沒有一個人敢吃。“好好的整鍋整鍋的麵條,我想送給人家餵豬,人家都堅決不要!”
愛滋病是絕症,人人知道。感染了愛滋病就等於被判了死刑。“我們活著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沙河市白塔鎮某村32歲的愛滋病毒攜帶者李某,妻子去年被愛滋病奪走了生命,8歲的女兒與他一樣都是愛滋病毒攜帶者。他說“不敢想呀,一想就絕望,過一天算一天吧,孩子小啊!”
有一位50多歲的愛滋病毒攜帶者說:“孩兒們也不能到我跟前來,周圍更沒有朋友來看我。我都變成孤家寡人,這樣活著還不如早點死了好!”
愛滋病患者家人的痛苦和委屈
“最怕孩兒們發燒、感冒!看到他們癢,發燒,我心裏就亂成一團,頭腦裏空空的。覺得活著不如死了好!”
邢臺縣一個小山村裏,公公、婆婆先後被愛滋病奪走生命之後,二兒媳婦最擔心與老人一起生活直到上小學的幾個孩子。她的哭聲,讓記者感到窒息。
她說:“8年前孩子的奶奶就在醫院輸過血,這些年來,她經常癢,癢了,孫子們就幫她撓癢癢,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雖然孩子們都做了檢查,沒事。但是,“他爺爺不是也做過兩幾次檢查,都沒有事情嗎?第三次卻又查了出來,讓我們相信誰呀?”
她說,孩子們以後的路還長著呢,這啥時候才是個頭啊!這心裏的壓力壓到哪天才是個了結?至少得20年吧!20年呀,這是什麼日子?
這對因患愛滋病已故的老夫妻的長子對記者說,“母親死後,父親又倒下,只有我們家裏人知道得了什麼病。父母親要把自己隔離到小院的破屋子裏。我們心疼呀!”
他告訴記者:“親戚朋友上門來罵我們兄弟倆,我大伯罵我說,‘你沒錢讓老人住院,我掏錢!”我們何嘗不想讓父母住醫院呀!親戚們一片怨言,都在罵我們不孝。我們左右不是人!”
人們不斷來問我們,老人得了什麼病,我們不能說是這個病,不然,我們以後沒有辦法在這裏立足,就我們這樣的農民到哪裡去生活啊?
“人人都用懷疑的眼光看待愛滋病家屬,他們總認為你的家人得了愛滋病,你一定就是愛滋病人。”愛滋兒童甜甜的父親張記錄告訴記者。
同樣是愛滋兒童之父的王為軍告訴記者:“我這討說法的5年,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外面經常受到欺負和冷落,無數次地和人家發生爭執、謾駡,甚至動手。”
他說煛1999年12月3日,我去省裏的一個部門,他們見到我連問都不問,‘呯’把門關上了,說世界愛滋病日剛結束你們就到處跑。 我一聽就火了,我說我不是愛滋病,我的孩子雖然是,但我都不怕你怕什麼?他們說:‘你怎麼不是?你妻子是,你女兒是,你肯定也是,你不是那是因為你沒被查出來!’”
正如張記錄所說,“面對流言蜚語,我只能採取無奈的沈默,因為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沒人會相信你。只有隨他去說,做一個不是賊,卻像賊一樣過日子的人。什麼人格、尊嚴,丟掉吧!”
邢臺的許多愛滋病感染者及家屬,面對記者的到來,非常感動,他們說,沒有人把我們當人,就你還來看望我們。
愛滋家庭的貧困
“楠楠,你最想吃什麼?”
“大米飯。”
“你最想要什麼玩具?”
“三輪的童車。”
“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上大學,考博士。”
“你長大以後最想幹什麼?”
“想當老師。”
“最想當怎麼樣的老師?”
“當我們村裏的老師。”
這是記者2005年7月13日與柏鄉縣龍華鄉愛滋兒童楠楠的對話。一個8歲的女孩最想吃的既不是巧克力,也不是果凍或者火腿什麼的,而只是大米飯!
她的雙腿殘疾的奶奶告訴記者,“沒辦法呀,現在這社會幹什麼都得花錢,我和孫子兩個病人,沒錢怎麼活呀!”
沙河市白塔鎮某村的丹丹一家也是這樣,丹丹與爸爸都得治病,61歲的爺爺只好撿破爛來補貼家用。丹丹的爸爸雖然也是身患重症的愛滋病毒攜帶者,但他每天卻不敢有半點怠惰,一大早就得去附近的小煤礦為人家開礦車,“每天工作八、九個小時,每月也就賺600元。”
他是愛滋病毒攜帶者的情況,那個煤礦還不知道,否則他會像冊井鄉張溝村的張記錄一樣,只能靠貧瘠的土地維生了。
記者訪問的34位愛滋病及感染者中,幾乎清一色是普普通通的農戶,其中大部分家庭就算在當地的農村來說,也是很貧困的。
本來,邢臺市就是河北省經濟水平比較差的地區,而這些農戶又是這個地區很普通甚至貧困的農戶。
“我們落得這樣慘,都是醫院害的!”在採訪中,無論有點經濟能力的,還是非常貧困的家庭,他們大部分都有一個願望,就是要“告醫院!一定要討回一個公道來!”
責任編輯:劉家昌
來源:中國經濟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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