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二十四中學(1)
大年初五的上午,醫院開始上班,母親在掛號室裡剛剛打開掛號室小窗口,窗外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他們向母親詢問道:「請問孔令平老師在嗎?」母親抬起頭來,詫異地盯著他倆;兩人面孔很熟悉,只是一時記不起是誰來。
心中暗自尋思;兒子到蔡家場才四個月,哪裡相識的年青朋友?便發問道:「你們是哪個單位的,找孔令平有什麼事嗎?」那女青年回答道:「我們是二十四中的教師,今天奉校領導的委託,專門來找他商量工作的。」
我在王書記安排的「招待房」裡,接待了兩位二十四中的來客。來人主動自我介紹,男的叫李興全,女的叫韓澤紅,兩人都是數學教師,上學期放寒假之前,數學教研組組長周興在安排下一學期的課時分配時,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按教育局的「命令」,二十四中初中部增招了兩個班,卻沒有增派相應的教師。增加的課時,硬分攤到原有老師的頭上,當時老師們的課時負擔已大大超過規定,加上教師們的抵制,學校教務處只好用減少學生周課時的辦法來解決。
結果這事不知是哪位學生家長向區教育局反映了,二十四中的領導被狠狠批評了一頓。所以,從下學期開始,只有將所缺課的課時分攤給任課老師,數學老師每人平均每週增加了四個課時。
小韓老師哭喪著臉訴苦道:「經過這麼一加,我每週就要承擔32課時的工作,也就是說,每天要在講台上足足站五個課時以上,幾乎天天都要上聯堂課。在課堂上一站就是一上午,我們女同志最怕連站一上午,上學期我就發生過上了一上午課,走下講台昏倒在教室門口的事。」
「算算看,每天上五小時的課,加上備課、改作業,每天都要保持十二小時的工作量。這哪裡是在教書,簡直在拚命!我們年輕人可不想早死,如果下學期真要強行加課,我就只有請長假一條路可走了。」
教研組長周興只好請何校長來解決。這何希廉因作風霸道,聞名蔡家地區,人稱活閻王。後來大概因為文革中被衝擊過,坐了九年「牛棚」,打掉了他的霸氣。四人幫被打倒,他官復了原職,總算領了些教訓,說話做事收斂些。
當周興把他請進數學教研室時,他滿臉堆笑,帶著他多年難改的奸笑向大家說:「大家的辛苦我是知道的!對我校缺乏數學老師的事,我向區教育局多次反映了,但現在教師正缺,教育局也苦於無人,加課時的事,實在希望大家能諒解。」
說到這裡他瞇逢著眼睛,帶著討好的口氣說:「不過,最近教育局告訴我,一個家在蔡家場的落實政策人員,原來是重慶大學的學生,1957年被劃為右派,現在正等落實政策,就在蔡家場,他母親在蔡家醫院,你們都認得。如果你們哪一個能把他說來頂你們的數學課,那麼,我就答應:誰說服他就減少誰周課時五小時,你們看怎麼樣?」
被超課時工作量壓得喘不過氣來老師,誰不想有人來分擔一下過重的負擔?何希廉今天把招人進校,用減少課程的條件交給了任課的老師。
何校長反右時整過不少的老師,被整的老師心有隱痛,現在,凡是他出面去請老教師,都會以年事已高相拒絕,迫使他想出用老師去請老師的絕招。
兩個年輕人也清楚,但無奈事已至此,經過全教研室討論,便公推了兩個年輕人到醫院來試探一下。
我聽了他們講的故事,兩個年輕人眼睛裡那請求援助的眼神,馬上聯想起重大一行時,那錢企范的愛人所講的故事,想到被毛澤東摧殘的臭老九可憐狀態,也想到那些同樣被害的驕橫一時,一無所學的年輕孩子們的可悲。我可以置當局的硬派軟騙於不屑一顧,但我卻不能無視這些被害師生的請求。
想到這些天來,母親的勸告,心中一直被攪得很煩。當然教師也是一個神聖的工作,只因為這些年累受摧殘,地位低微,待遇菲薄,才無人問津。
為使我的生活盡快走上正規,結束目前這種心神不定狀態,我還有許多事要做,不能老在謀職上空費時間。
既如此,不妨去二十四中當一段時間老師,在我熟悉情況後,再另作他圖,於是我爽快地答應了兩個年輕人的請求。
小韓老師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教育局都無能為力的事,他倆竟沒有花上十分鐘就輕而易舉的敲定了。感到最沉重的工作壓力一下子便得到了減輕,連連向我表示感謝。我把他倆送出醫院的大門時,他們一再的和我握手道別,李興全還叮囑我,生怕我變卦。
第二天他們又高高興興地給我拜年來了,這一次他們從自己的「書包」裡取出了一包兩斤重的白糖說:「學校領導委託他倆給我拜個晚年,這白糖是學校新年發給全校教職員工每人一份的過年貨。」
說著又從書包裡取出一本高中一年級的數學教科書,和一本數學參考資料以及兩個備課本、一支鋼筆。
周興正等著消息,一聽說我已經答應任課,當即便安排了工作。
由於我初上講台,還有一個熟悉過程,暫時把高中一年級一二班的數學課交給了我,周課時總共十六節。我申明:「我沒有上過課,怕不能勝任」。
李興全卻說:「你別謙虛了,像你們這樣五十年代的本科生,現在正緊缺著呢!怎麼說你比那些文革期間鬼混出來的師範生,強上百倍。」
我就這樣,在脫離了數學課本二十五年之久,因流放而荒廢了二十三年學業的老學生,未經師資培訓,出獄後一步就跨上了「高級中學」的講台上。
好在,我在中學求學中數學和物理基礎很扎實,加上在鹽源時,為郭川小的兩個小子補習功課,尤其是我對工作一貫很強的責行心,不會「誤人子弟」,把教書僅當作只拿薪水的手段。
下午范小妹和弟弟來了,提著的菜籃子裡裝著一籃子雞蛋,那是胡媽平時積攢下來的。
當她聽到我要去二十四中教數學時,高興極了,當下就跑回家將書包提來,她已初中三年級了,她說:「數學和物理從沒聽懂過,一上課,課堂裡亂哄哄的,大家各講各的話,老師也不干涉。老師是頂班的,恐怕連他自己也沒搞懂,講起來讓大家坐飛機,眼看初中就要畢業,這麼下去,還能學到什麼呢」?(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