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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603)

第五部第一卷
維克多.雨果(Victor Hu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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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死者有理,活人無過(1)

  街壘的垂死掙扎即將開始。

  一切都使這至高無上的最後一剎那有著悲劇性的莊嚴:空中那千萬種神秘的爆破聲,在看不見的街道上行動著的武裝的密集隊伍的聲息,騎兵隊斷斷續續的奔馳聲,前進的炮兵部隊發出的沉重的震動聲,齊射的槍聲和大炮聲在迷宮般的巴黎上空迴旋,戰爭的金黃色煙雲在屋頂上冒起來,一種說不上來的有點駭人的怪叫聲從遠處傳來,到處是可怕的火光,聖美裡的警鐘此刻已成嗚咽聲,溫和的季節,陽光和浮雲點綴著的燦爛的青天,絢麗的時光以及令人恐怖的死氣沉沉的房屋。

  因為從昨晚開始,這兩排麻廠街的房屋已變成兩堵牆,兩堵不讓人接近的牆,門窗緊閉,百葉窗也關著。

  在那個時代,和我們現在的情況大不相同,當老百姓認為國王賜予的憲章或立法政體這種局面歷時太久,要求結束的時候,當普遍的憤慨散佈在空中,當城市允許掘去它的舖路石,當起義者向市民輕輕耳語,把口令私下相告而聽者微笑時,這時的居民可以說是充滿了暴動的情緒,他們就成為戰鬥者的助手,於是房屋和依賴房屋的臨時堡壘就友愛地成為一體。當形勢尚不成熟,當起義顯然沒有得到人們的贊助,當群眾否定這個運動時,戰鬥者就毫無希望了。在起義者的四周,城市變為沙漠,人心冷漠,可避難的場所堵死了,街道成為協助軍隊去奪取街壘的掩蔽地帶。

  我們不能突如其來地要老百姓違反他們的意願而加速前進。誰想強迫老百姓誰倒霉!老百姓決不聽人支配。他們會拋棄起義者,不管他們,這時暴動者便無人理睬了。一所房屋是一塊峭壁,一扇門是一種拒絕,一座建築物的正面是一堵牆。這堵牆看得見,聽得明,但不願理睬你。它可以半開著來營救你。不。這堵牆是個法官,它望著你而判你刑。緊閉著門的屋子是何等陰沉,它們彷彿已經死去,其實裡面是活著的。內部的生命好像暫時停止了,但卻存在著。二十四小時以來並沒有人出來,可是一個人也不缺。在這石窟中,人們來來去去,睡覺,起床,全家聚集在一起吃喝;人們擔心害怕,這害怕是件可怕的事!害怕可以使人原諒這種可怕的冷淡,害怕中夾雜著驚惶失措,就更情有可原了。有時,這種情況也是有的,懼怕會變為激情,驚駭能變成瘋狂,如同謹慎變成狂怒一樣,從而出現了這句深刻的話:「瘋狂的穩重。」極端恐懼的火焰可以產生一縷陰鬱的煙,那就是怒火。「這些人要幹什麼呢?他們永不知足。他們會連累和平的人們,好像革命還不夠多似的!他們來這兒幹什麼?讓他們自己去脫身吧!活該,是他們不對,自作自受,與我們無關。我們倒霉的街道被亂彈射擊,這是一群無賴。千萬不要開門。」於是房屋就如同墳墓一樣。起義者在門前垂死掙扎,他們眼見霰彈和白刃來臨,如果他們叫嚷,他們知道會有人聽見,但不會有人出來,有牆可以保護他們,有人可以營救他們,這些牆有的是肉做的耳朵,但這些人卻是鐵石心腸。

  這怪誰?

  無人可怪!怪所有的人。

  怪生活在一個不完善的時代。

  烏托邦轉變為起義者,由哲學的抗拒轉變為武裝的抗拒,從密涅瓦到帕拉斯(1),總是冒著風險的,烏托邦急躁冒進成為暴亂,明知自己會有什麼結局,常因操之過急,於是只好屈從,泰然地接受災禍而不是勝利。它毫無怨恨地為那些否認它的人們服務,甚至為他們辯解,它的高尚就在於能忍受遺棄,在障礙面前它不屈不撓,對忘恩負義者溫存體貼。
  (1)帕拉斯(Pallas),密涅瓦的另一個名字,她是智慧女神,也是戰神。

  究竟是否忘恩負義?

  從人類的角度來說,是的。

  從個人角度來說,不是。

  進步是人的生活方式。人類的生活常態稱之為進步;人類的一致步驟稱之為進步。進步在前進;它天上地下大巡遊,要達到巧奪天工的神聖境界;它有時停頓,等待著和落在後面的人群會合;它有它的歇息,此時正在某個即將豁然開朗的出色的迦南(2)面前沉思;它也有入睡的長夜;使思想家痛心疾首的一點就是:陰影投射在人類的精神上,人在暗中摸索,無法使正在酣睡中的進步甦醒。
  (2)迦南(Chanaan),據《聖經》記載,迦南是上帝賜給以色列人的聖地。

  「上帝可能已死去。」有一天,熱拉爾.德.奈瓦爾(1)對本書作者說。他將進步與上帝混為一談,把運動的暫時停止當成上帝的死亡。
  (1)熱拉爾.德.奈瓦爾(Gerarddenerval,1808—1855),法國詩人及文學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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