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媽媽給我的鐵環滾趟著我的夢想,悅耳清脆的聲音響徹在我生命的每一個角落,凝聚著一生愛的情懷與擔當。
本來,我想裝得紳士一點,裝模作樣的有些涵養,待人謙和,舉止優雅,有些人們講的素質;我又想大度的拿些騎士風度,充滿些浪漫、榮譽、犧牲的大男子主義,實現理想的生活;我還想裝逼成牛仔精神,人性本真的我行我素,敢說、敢做、敢當的相得益彰。但我一無是處,簡直成了四不像,不知道自己成了什麼樣的東西。
說句實話,我活得人不是人,奴才不像奴才,自己想躲到內心裏過得好些,像蜜蜂陶醉在鮮花小草中,吸取空氣露水的清新。但我無可奈何,從生命到思想,從思想到靈魂,全身心感到堵塞,像堰塞湖似的,總要挖掘,疏通放流。
總像什麼依附在我的身上,一種說不清的驚訝,一種難以明白不由自我的緣由——阿Q變種扭曲的感覺主宰著我的靈魂。我的思緒像汶川地震的瓦礫慘不忍睹,思想像八國聯軍毀壞的圓明園荒亂不堪,但我倔強地活著,活得像個討厭的欠債鬼。想起故事,我掉著眼淚笑出聲,現在哭笑的滋味我打算帶到墳墓裏再思考,這個我必須記牢。要知道,我不是個開玩笑的人,我發誓,我從未開過一次玩笑。
奧巴馬忙著賣軍火給臺灣,像個軍火商,覺得人世間不夠熱鬧,要把天空抹得跟他的膚色一樣。胡錦濤夢裏撕開煙霧想看得清藍天,但無所作為的是:該如何解決問題缺乏一致性,難以調和。說來公正公平比太陽有光輝,這只是成功的艱難展望。
卡梅隆沒有政治頭腦,已經打敗了伊拉克,怎麼還讓野蜂似的納威人,打敗桃子樣的美帝國主義的現代化拆遷炮隊。簡直令人絕望,在矛盾中蹣跚的世界裏,國家真需要和真不需要的東西選擇,竟如此地艱難。
爸爸說來可憐,他的妻子生了兩個漂亮的女兒後,闌尾炎病發作,爸爸用架子車拉她去十五公里處的縣城看病,到西河溝妻子被病痛折磨死了,他拉著屍體回到家,埋葬了她。爸爸被別人用貴如金子的假大煙騙了,後來他和成才伯伯把騙子騙到河渠裏解決掉(現在成才伯伯還活著,時常把他隔著棉衣開槍打傷騙子的壯舉以光榮的資本闡述於我們)爸爸因此住進監獄,吃住起了牢飯。後來他的耳朵背了,出獄後又潛伏上了胃或食道的病根。
家裏的小女兒給了別人抱養,留下黑臉姐姐和患有白內障的祖母在叔父家住。
爸爸沒有被政府槍決,因為當時的縣長是我們村的外甥,有這層關係的緣故,爸爸不但保住了他的狗命,出獄後還給公社幹部做了幾年大廚。幾千年的中國歷史像膏藥似的粘著天生就有的信仰,像一個屢教不改的累犯自食其果,把自己的形象抹得很黑。
第二章
我的母親是河南人,三年災害的年代,母親和她的妹妹逃難到陝西關中貧瘠的土地。無奈下,未成年的母親嫁給哥哥姐姐的父親,哥哥姐姐的父親有病死了,姨媽嫁給同一個生產隊的姨夫。爸爸後來經別人撮合,又扔下了他的黑女兒,倒插門把他嫁給了我的媽媽。從此,爸爸落戶在安里村三隊,他心裏是否有說不出來的苦衷,我無法知道。爸爸用黃土泥巴倒燒人們蓋房子的磚,長城牆就是用這樣的磚壘成的。他起早貪黑,在泥土中赤腳忙碌,一天勞動十多個鐘頭,又心安理得地從媽媽肚子裏心滿意足地倒出我,我不打算出世卻也不由我。我時常捫心自問,是不是可以藏在媽媽的肚子裏,不出來,不認識這個世界。在沒人的地方搓幾下身體的某一部位,用我的狗鼻子聞聞,有沒有監獄的黴味。
在我很小的時候,哥哥上他的學,媽媽的白臉女兒照看我(她現在四十多歲沒上過一天學)。我最大限度的爬來爬去,一次從炕上爬下,左眼眶摔在鐵臉盆的邊沿上,左眼眉處出血,如果再向下五毫米,我就是一個像「薩特」似的獨眼龍了。
在爸爸媽媽的寵愛中,我到了上學的年齡,媽媽精心為我縫製好布書包。我背著它和東鄰居女孩菊蓮,還有姨媽家的林海去上學。林海有副令我羡慕的鐵環,菊蓮有個我嫉妒的「為人民服務」的黃書包。學校在高臺階古廟裏,古建築魁梧高大,毛澤東強有力的手把裏面的石佛像祭桌抬出砸爛,把我們這些貪玩不醒事的狗崽子塞進去。
七十年代革命正當火紅,衛星一個被一個的放大,「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三年大饑荒,畝產十幾萬斤水稻的「大躍進」,卻餓死了成千上萬的人。
鄰家的女孩菊蓮,皮膚白皙,大大的眼睛,唯一的缺點是當年不流行的黃毛頭,我男孩子心性蠢蠢欲動的把她作為潛規則對象的時候,毛澤東同志不幸去世了。
革委會與學校擺滿大大的花圈,中央有毛澤東的大頭像,上面是白紙黑字的輓聯。我們壓抑得比沒太陽還難受,哭聲嚎叫聲此起彼伏,像到了世界末日。我心裏琢磨著「毛主席萬萬歲」呢!他像唐僧似的永不會老,怎麼會去世呢?
菊蓮哭得死去活來,呼天搶地的捶胸,她的悲情影響著許多人。她回到家還時不時的大哭,以至氣滯打嗝,憋壞了心肺,鄰居們以她是閒話的資本又以她對毛主席的忠心為榮。沒過幾個月,黃毛丫頭出不了氣去世了,留下我心裏空蕩蕩的失去了方向。
西鄰二十一歲的姑娘張愛,她患有深度的抑鬱症,羊癲瘋時常發作,每年冬天坐在雪地裏畫她心中的夢想。她後來嫁的老公是我初到高槐村的權老師,他配得上她唯一的地方是舌頭短一截,說話吐字不清。
第三章
姨媽比媽媽瘦小些,她生了四個孩子,兩女兩男。最小男孩林海小我幾個月。
姨夫有個弟弟有祥是西安地質學院的教授,有祥拋棄了農村的妻兒,在古都西安另組了家庭。他沒法拋棄他的媽媽,有一年,還和他西安的老婆孩子回來過,我吃過他的幾個糖果。
我印象最清的是,有祥臉上的陽白和他媽媽臉上的陰白相當對稱,他的媽媽是個神婆。做法時,滿窯的社員圍繞著神婆,神婆奶奶身旁點著一支蠟燭,碗裏的水中豎著一把筷子,好似邪惡的鬼怪都吸附在上面。她坐在上座或炕沿上,低垂著雙眼,進入深深的迷茫狀態。隨著咿咿呀呀念念有詞,她搖頭晃腦,神口開唱,滿窯的社員進入催眠術的恍惚狀,似乎體內僵死的東西蠢蠢欲動,心裏的鬼魂神奇活現的東奔西竄,抽筋兒、發麻,冥冥之中的平安生活就在眼前,卻不知它隔著所能想像得到的最遠的距離。
如火如荼的革命改變不了他們窮苦的命運,他們似乎更相信神佛有這樣的能力,安慰她們的心靈,讓她們生活得好一些。
我和林海在人群裏竄來竄去,只管我們捉迷藏。神婆奶奶高大魁偉的仙風總使我印象清晰,後來,為了給爸爸治病,神婆奶奶還在我們家的東牆上釘了「吉星高照」的桃木符。
姨媽生活在神婆奶奶家中,不像還珠格格生活在皇室花園那麼快活。神婆奶奶和姨夫常像吃便飯一樣修理姨媽一頓,姨媽身紫臉青的找她的姐姐訴苦,要回河南找媽媽。
我媽媽常去和神婆奶奶姨夫論理,好些次差點打起來。姨夫和他神仙媽媽身上的鬼氣被我媽媽的正氣嚇跑了。好幾次,我和媽媽在門前的路上遇到姨夫,他實在避不開,就低下頭或扭頭看著一邊從我們身邊溜走。
第四章
毛澤東去世後,我覺得這個國家好像會死,畢竟還有和我一起玩耍長大菊蓮的離去,給我帶來精神上的衝擊。爸爸不知是想他的黑女兒,還是想他幾里路外的破窯洞(祖母已經不在世)。他和善良的媽媽鬧意見,要帶走我這個活蹦亂跳的東西回他的老家。那是秋天的時候,月亮在明皓的天空想傾訴些什麼,媽媽無法容忍我離開她,死爸爸一根筋又要我回老家,這樣僵持了好長時間。無助的媽媽讓我選擇去留,自信我會留在她的身邊,讓爸爸一個人回去。
「我孩啊,你要跟誰?」媽媽的聲音顫巍巍的,像決定她生命的時刻到了。
我或許記恨那件事,我和小夥伴扒掉鄰居張愛家窯背上的黃花菜,在鬧饑荒吃不飽的年代,那點資本主義尾巴,它也是救命的東西,為此媽媽用皮帶修理過我。現在我有意要傷她的心,賭氣說:「我要跟爸爸走。」
媽媽坐在炕沿上,傷心的大聲嚎哭起來,衣袖抹不完她的眼淚,姐姐窩在媽媽身旁,湊熱鬧似的哭泣,哥哥眼睛帶著怒氣瞪著我,是我讓媽媽如此傷心。
爸爸坐在院裏東牆角反扣著的破毛盆上,雙手支護著他的罪犯腦袋。他耳背但能聽見媽媽傷心的哭聲。他當初進這個門和現在出這個門心裏都不好受,他怎麼老犯錯誤。
媽媽沒什麼給我,像爸爸進這個家門沒什麼給媽媽一樣。那個年代,能吃飽穿暖,要有相當好的智商和能力。我面前老是媽媽中午飯為六口人和的拳頭大的一點麵,加些地裏的野菜,媽媽最後端著沒有幾根麵條的麵湯碗,看著她的兒女,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但是,善良要強的媽媽臨別哭泣著問我:「我孩啊,你想要點什麼?」
我正是趟鐵環的年齡,加上我的賭氣有意要傷媽媽的心,所以脫口而出:「我要個鐵環」。我真過分的隨意輕鬆,不願放棄我心中的希望。
媽媽很快跑去找生產隊的保管拴合,給我乞求鐵環去了(挑水木筒淘汰下來的鐵環)。哥哥姐姐去姨媽家找鐵絲做趟鐵環的手柄(姨夫給公社煤井用荊巴條編提煤的大籠,他們家裏有大籠上用的粗鐵條)。
真正的離別開始了,月光下,我背著鐵環手裏拿著手柄甭提有多高興了。我敢保證,我比趙本山大爺買下飛機還高興,比胡錦濤當上主席還興奮,比奧巴馬成為總統還滿足,我擁有著整個世界。將要在這樣的民主裏分別,我心裏還納悶,毛澤東去世後,是我沒看見媽媽大哭還是她根本沒有哭過。至少,毛澤東沒讓她和妹妹從河南逃難到陝西,也沒讓他和罪犯生下多餘的我。再說,聽到哭聲,我總把菊蓮哭毛澤東心碎腸斷的樣子毫無端由地聯繫起來。
媽媽流著眼淚說:「媽媽會來看你的,媽媽永遠愛你。」
銀色月光的星空下,媽媽的身旁有個很老的槐樹,姨媽攙著媽媽,哥哥姐姐站在媽媽身邊。爸爸牽著我的手向南邊的方向走去。我沉浸在滿足興奮的童心裏,回頭望望,媽媽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顆顆漂落,她用衣袖抹著眼淚。我抽出爸爸握著我的手,再次回頭望望,媽媽還在用衣襟抹著眼淚……。
月亮羡慕地看著我趟著鐵環,悅耳清脆的聲音響徹天空,我趟著鐵環跑在爸爸的前面。(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