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叫Z,他本來並不瘋,在人們說他瘋的時期,他拚命發表詩作,但在人們眼裏他還是逐漸的瘋了。
自Z被警察帶去拘留15天後,Z就更瘋了。Z一次次地申辯沒有瘋也沒有用,沒有瘋怎會坐牢呢?是警察瘋了不成?可瘋子坐牢的原因說來也怪,僅僅因為他去了同校的一位老師家,跟她聊了幾句與信仰有關的話,拿回了一張跟信仰有關的資料,當晚便被抄了家,在沒被出示拘留證的情況下被強行拘留了。後來被定的所謂罪名竟是「違反治安管理條例」。不是言論自由嗎?不是信仰自由嗎?Z想不通。
Z被要求放棄自己的思想,做到和别的什麼思想相統一?Z想不通。「不是思想自由嗎?我想什麼自己做不得主麼?如果我的思想是別人的,那我是誰?」Z想不通。
於是學校領導不再讓他給學生上課。瘋是一種傳染病嗎?Z有時想不通,「學生給我的評價可高哩。」
附和著說Z瘋的人越來越多了。一天,瘋子Z聽見人議論他瘋的主要特徵。「只要承認瘋過並且以後不再瘋,寫張承諾表個態,名呀利呀應有盡有,為什麼非要堅持己見呢?要說自己不瘋?」「放著好日子不過,神經正常者會這樣嗎?」「瘋子。」瘋子沒有生氣,他已經不會生氣的樣子被一議論者看見,更加確信他必瘋無疑。
不久,瘋子就感到行動不如以前自由了。一天,他坐在學校湖邊想了會兒心事,剛站起身打算從北大門出去,就看見不遠處一輛小汽車遽然啟動,朝北門駛去。於是,瘋子便覺得心中一陣不痛快,一向與世無爭、從不招惹是非的他很不適應成為別人「關注」的對象,因為他很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
瘋子於是扭頭向南門走去,校南門有通往十幾里外一座名山的車,瘋子突然起了一個想去那裏散散心的想法。正巧有通往那裏的中巴駛來,在瘋子等候的站牌處停下。瘋子抬腳邁了上去。車剛啟動,有個剛才一直在瘋子前面走的男人也急忙招手司機停車急匆匆邁了上來。他站在前邊車門處不讓司機開車,竟然朝瘋子講起了莫名其妙的話:「你要去哪裏?快下車。」「什麼?我認識你嗎?我堂堂幾十歲的人了,我要去哪裏需要一個陌生人干涉嗎?」那個人臉上燒的有點扭曲,扭身下了車。車又一次啟動了。坐在瘋子身邊的兩個年輕人說:「大哥,那個人你連認識都不認識竟然要干涉你的自由,莫非是瘋了不成?」
瘋子晚上從名山回到家,就有一位書記打來電話關切地要瘋子不要隨便離開學校,若下次再出去想心事時一定要事先通報一聲。瘋子想不通,「我既不是假釋的罪犯,又不是三歲的小孩,怎麼走出校門想想心事還要通報一聲?」瘋子沒來得及想通就酣然入夢了。他夢見在大街上走,碰見一個傻子,朝他唧唧咕咕、不明所以地說了一通。瘋子對傻子的話很茫然,於是,翻了個身,又做起了另一個沒有傻子的夢。
再後來,因為瘋子依然如故、坦然自若地按著良心的指引過著有主見的生活,卻反被認為瘋得更厲害了。於是瘋子被派去搞人口普查。瘋子又想:「人口普查是一個瘋子可以搞的嗎?可見自己必然是沒有瘋了,不然是搞不得人口普查的。既然沒有瘋,那麼書也應該是教得的。不讓教書而讓搞人口普查,豈不是大材小用?」瘋子想不通。
人口普查到校長家時,剛敲門進去說明來意,就見校長打開話機,話機裏傳出保衛處長的聲音。校長一直開著話機,接受瘋子對他家人口的調查。「校長好像在害怕什麼嗎?他大學裏的老師來他家搞人口普查,他又有什麼好怕的呢?既然害怕我到別人家,又何必非讓我走家串戶而不讓我到教室裏去教書?」瘋子想不通。
後來,瘋子普查完學校的人口,便什麼工作都沒得做了。過完年,瘋子想考博,於是找到了系主任。「你想通了嗎?打算要放棄你的思想嗎?」放棄思想?瘋子想不通,於是,系主任不給開報考證明,博沒考成。
再後來聽說瘋子被迫逃離校門,四處謀生,有次在大冬天睡了馬路,身上僅蓋了幾張報紙。有次敲開一個大嫂的門,討過一個饅頭吃。
再後來Z親耳聽學校領導講讓他重登講臺,不再逼他放棄思想了,於是,回到了學校,還走在學校路上時,身邊傳來學校保衛處長與他打招呼的聲音,他應了聲一抬頭,只見一輛警車悄然在身邊停下。於是,Z被幾個嘴裏罵罵咧咧的不明身份者戴上手銬,又一次在沒有被出示拘留證的情況下,莫名其妙地第二次被拘留了。
在警察局一個警察興沖沖地翻弄著他的包,結果一無所獲,不禁有些垂頭喪氣。被反手銬在椅子上的Z想:「我又沒有犯法,怎麼能呆在這裏呢?」大約一個小時之後,Z趁手銬被鬆開沒有人注意他的一刻從拘留所跑了出去。遺憾的是跑了不遠便被一個警察從後面追上來。警察一腳踹在他的後腰上,把他踹倒在地,嘴裏一邊咒駡著,一邊對Z的後腰一陣猛踹。Z的手在被踹倒在地時被水泥地蹭掉了一塊肉,流著血。
「你不要跑嘛,要配合嘛。」學校的那位身材魁梧的保衛處長站在一旁,一邊旁觀警察踹Z的後腰,一邊不緊不慢地說。Z的第一次被拘留也是他帶領警察幹的。
警察踹得氣喘吁吁,著實累得不輕。Z又一次戴上手銬,在大年初三的晚上赤著腳身著單層衣被投入了看守所,在擁擠不堪的水泥地面上,睡在強姦犯和盜竊犯的中間。Z想不通,自己腦子裏裝著自己的思想,自己安分守己的行走在路上,竟然犯了什麼「破壞法律實施罪」。Z想不通。
17天後,身著單衣、赤著雙腳、鬍鬚遮面的Z被以「經查,所犯罪行顯著輕微」的結論釋放了。走出看守所鐵門的Z,被光晃得有些睜不開眼,是啊,他已經很久沒見到陽光了。Z被押上停在外面的一輛警車,懷揣著即將回家的盼望。「顯著輕微是多輕微?」後座上的Z被夾在一左一右兩個警察中間,默默的想。Z想不通。
這次那位一向積極的保衛處長沒有隨車前往,Z正納悶,就聽說他突然癱瘓在床,來不了了。「被那警察使勁猛踹後腰的人是我呀,他怎麼癱瘓了?」Z想不通。那位猛踹Z後腰的警察也沒隨行,Z問了聲他的情況,身邊也沒人吱聲。Z猜想了許多。不過Z萬萬沒想到的是那位警察因為車禍十天前就死去了。
警車並沒有朝Z的家開去,而是開到了一個四面高牆上圍著鐵絲網的園子裏,因為Z的思想已經被層層制定了計畫,要在三個月內被徹底洗掉。於是,身著單衣、赤著雙腳、鬍鬚遮面的Z在這寒冷的冬季在這個防守森嚴的地方被「釋放」了。(寫於2010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