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九九五年的二月退伍。同月,我在一家季刊杂志上发表了名为〈关于镜子的冥想〉的短篇小说,以此登上了文坛……小说发表后,我守在电话旁,以为会接到接连不断的约稿电话,但等了几个月也没有任何消息。为了生计总得找点事做,于是我打电话到母校的韩国语言中心,询问那里是否需要韩语讲师。
对方说今年已经满额,教我明年再打电话来。身为能够非常流畅使用韩语的当地人,我把这份一天教外国人四个小时韩语的工作,视为自己刚迈出作家第一步的理想职场。但怎么办呢?招人已经结束了。
我又找到社区里标榜“少数精英主义”的补习学院,院长欣然接受了我,当下就叫我去上课。我给一男一女两个高中生上了一个小时的英语课,那两个学生真是聪明得有点过了头。或许院长对我的期望过高了,我不禁感到很有压力。上完课后,院长直接把那两个学生带到了院长室。稍后,院长走出来对我说:
“今天辛苦你了。下个星期开始,你去教国中一年级的学生吧!”
后来我才得知,那两个“聪明过头”的学生是用来测试新讲师实力的孩子,他们是附近名校名列全校前十名的高材生。按照“聪明过头”的孩子的严酷评价,我成了少数与“精英”距离甚远的极少数“非精英”中的一份子。我的能力不足,孩子的能力也不足;我哭,孩子也跟着哭;看到我们哭,院长也跟着哭,院长一边哭一边扣讲师的薪水。唉,那时候的日子就是这样。
不管怎样,我还是靠在学院挣的几个月薪水,去欧洲当背包客了。当时《爱在黎明破晓时》还没在韩国的年轻人心中燃起烈火。也就是说,还是在“Before《爱在黎明破晓时》的年代”,我就已经买了欧铁联票,带着二十八岁青春的期待,踏上了为时一个月的漫长旅途。
我以为一路上到处都会遇到电影或小说里频繁出现的浪漫情节,但直到为了换乘前往佛罗伦斯的火车,来到维也纳车站以前,在那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不要说浪漫的爱情了,就连一句完整的话我也没有讲过。
就这样,我徘徊在欧洲的城市里,几乎快要处在抑郁症的状态了。太想找人聊天的我,在维也纳车站的候车室里听到母语时,慌慌张张地朝那边张望过去,只见两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女生抱着硕大的背包坐在那里聊着天。
她们是表姐妹,大学刚毕业就结伴来欧洲旅行。我缠着这对在等待开往布达佩斯火车的姊妹,倾诉起了半个月里没有讲的话。两个人当中,姊姊特别有耐心的倾听着我狂飙的废话。时间到了,她们上了去布达佩斯的火车,我也按计划去了佛罗伦斯。
我原本计划在佛罗伦斯逗留三天,慢慢欣赏各地的景色。但忽然之间,我对佛罗伦斯失去了兴趣。当我站在观光客熙熙攘攘的学院美术馆,仰望着大卫完美的身材时,忽然下了决心。
去布达佩斯!
如果我说这是为了再多运用一下流畅的韩语,那都是骗人的。其实,在维也纳遇到的那对姊妹,特别是姊姊,总是影影绰绰地出现在我眼前。唉,布达佩斯又不是乡下地方,怎么说也是一个国家的首都,我这样盲目去了,是要到哪里找她们呢?像这种理性的想法,我一点都没有想过。
隔天一早,我下了夜间火车,正在布达佩斯车站徘徊的时候,那对姊妹神奇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人生终于也出现了奇迹。她们说刚好来车站打探去巴黎的火车时间。
“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听到我说没有,姊妹二人说自己住的民宿还有空房,于是带我去了那里。一脸好心的匈牙利大婶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我,自己去住亲戚家了。更让人期待的是,我有好感的姊姊留了下来,妹妹第二天要出发去巴黎。听她们说,两个人的护照和欧铁联票在巴塞隆纳都被人偷了,姊姊的家人欣然又给她买了一个月的车票,但妹妹的家人却叫她立刻回国。天啊,这也太值得期待了吧!
翌日,妹妹上了去巴黎的火车后,我和留下来的姊姊住在同一家民宿,结伴游览了布达佩斯。白天我们在温泉浴场游泳,晚上忍受着困意观看歌剧,还一起喝了不知名的啤酒。
三天后,我们一起上了开往维也纳的火车。她的计划是在意大利下车,从那边再旅行几个城市,然后坐船去雅典。我则打算往法国南部移动。但当火车快要抵达维也纳的时候,我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浮现一个问题,“反正是一个人旅行,计划这些有什么用呢?”于是我对她说,自己很久以前就很想去希腊。她像是早有预感似的,爽快地回说:“喔,真的吗?那我们一起去吧。”
我们经由阿西西和那不勒斯抵达布尔迪西后,利用欧铁联票免费搭乘渡轮移动到了雅典。在希腊炙热的太阳下,我们散步在石堆之间,泡在海水浴场品尝著名叫苏富拉奇的烤肉串。就这样,过了四天后,她按照计划去了伊斯坦堡,我则经由巴黎先回国。
过了一年后,我在钟路的某家电影院观看了《爱在黎明破晓时》。看到背景是在维也纳时,不禁感到很神奇。不过当时也只是觉得巧合罢了。在那之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我坐在釜山的某家电影院观看着《爱在午夜希腊时》。这次的背景偏偏又是希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呢,而且我和主人翁杰西(伊森.霍克)的职业也一样。
准备当国小老师的她,现在身在何处?日子过得好吗?电影里的主人翁不管怎样都重逢了,他们生活在一起争吵着琐碎的事,而现实中的我们却连彼此的近况都不知道(与席琳不同的是,她从未出现在我举办的多场朗读会上)。但我可以猜到的是,如果她也看了《爱在午夜希腊时》,肯定会想起那个在维也纳与自己擦肩而过,却在布达佩斯再次“巧遇”,然后一起前往雅典,一路上喜欢口述自己写的怪异小说的男生。
《爱在午夜希腊时》中快要四十岁的席琳(茱莉.蝶儿)问杰西:“假如你遇到现在的我,还会跳下火车吗?”同样的问题,我也问了没有跟在维也纳相识的人生活在一起的自己。“在不确定能见到她的情况下,我还会再次盲目的跳上开往布达佩斯的火车吗?”应该不会了,那样的冲动只适合二十八岁的年纪。那么对于四十岁的男人而言,做什么事更适合自己呢?我想,就是眼前做的事吧。让自己深陷在电影院的黑暗中观看电影,回想过去甜苦参半的回忆,然后莫名感到孤单寂寞时喝上一杯啤酒,继续写字。
以二十岁的体格,四十岁的头脑活下去,活久了就会发现各有各的好处。如今,我开始期待茱莉.蝶儿和伊森.霍克的下一部电影了。或许,我是在以等待另一种人生的心情期待吧。◇(节录完)
——节录自《见》/ 漫游者文化出版公司
(〈文苑〉)
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