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我的少年(3)
(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一位姓李的中年妇女是我家紧邻,她在房后搭起一个猪圈,以街段名义喂了四头猪,每天下午以三毛钱一百斤的价格收购猪草。我看准这个机会,每天放学归来,沿途打猪草。从学校到家五里路,路两边是交错的农田,那里面的蛾儿常,马斯苋品种齐全。我每天放学抓紧采集,一背兜大约三十斤,如此下来每月可挣两块钱,够我的学费了。
十四岁的我,羞耻心己经很重,每天早上上学我都背一个背兜,为怕同学们看到,每天我都比其它同学早到学校。到学校后我将背兜藏在教室背墙与后山间不足半米的窄缝里。
等到放学后,同学们散尽,我赶紧从后墙里取出背兜,打猪草回家。此外,在从学校到家里的路途上还有两处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一是北碚医院,另一个是一家地主大宅院——李家花园。
1952年李家花园被没收,做了北碚法院的临时看守所。医院和看守所伙食团外面都有倾倒垃圾的山坡,有大量炭灰渣,炭灰渣里夹着许多小块的没有完全烧尽的“二煤炭”。虽然炭灰渣中倾倒著有酸味和恶臭的污水,但我还是常常背着背兜去光顾。
我每天都要在晚上七八点钟才回家,那时,天已断黑,我背着沉重的背兜满载而归,那里面装的不是猪草,便是二煤炭和柴火。
每当我登上石阶,就会在朦胧的夜色中看到外婆花白的头——她早已在那里躬腰盼望了。还没有等我爬完那七十米长的山坡,她便会走下坡来,从我的背上接下沉沉的背兜,同我一起把它一颠一簸地抬进家门。
回到家,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已放在小方凳上,我脱下被泥土、煤灰和锯末弄得又黑又臭的补巴内衣,洗擦满头满脸的灰尘、油汗。洗净之后,再同她和弟弟一起共进晚餐。每一顿饭,她都把最好的菜往我碗里夹。
那时家里一个星期才吃一次肉。外婆总是避开弟弟,在我的碗底设下埋伏,在她的眼里我每天付出得太多。而我总是要从碗底翻出来分给馋嘴的弟弟。这推让之间,倒也使我们很深地感受到家人相依为命的温暖。那时,家里从不缺柴和煤烧,也从没有花钱去买过。
有时候星期天一大早,我还背着背兜钻进龙凤桥周围的密林中采摘野菜和则耳根,托余妈妈拿到菜市去卖,龙凤河水浸透的丛林中地下泛出一股股腐植的难闻的臭味,下过雨,路也很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偶尔还会碰上从草丛中蹿出来的蛇,我都从不畏惧,好像老天时时保佑着我这可怜的穷孩子,无论是打猪草,拣二炭,拾柴禾,从来没有受到过意外的伤害。
学校后门有一个砖瓦窑,那也是我少年时代出卖劳力的场所,周围的邻居都夸奖我懂事,特别是紧邻的余妈妈,她常常把我当她的孩子看待。这极大地拂去了因为父亲被捕而带给我的阴影。
那时间我虽又苦又累,但心情还算愉快,学习的成绩也是班上前几名。
那些年我和弟弟从来就没有做过新衣服,脚上以布鞋和草鞋为主,布鞋的鞋底是外婆每天晚上用旧衣裁下的布、糊成布壳,再在电灯下一针一针的纳出来的,鞋面也是用笋壳和碎布裱糊而成,外婆年轻时就在苦水里渡过,对于针线活习以为常,晚上她戴上老花眼镜纳着鞋底的时候常常哼着苏州小调,真的非常的好听。
我躺在她的脚前听她低声吟唱,那声音里充满了慈母的爱。晚上,她几乎天天在半夜里为我和弟弟盖被子,常常深情地吻摸着我们的脸颊,在她的心中,我们便是她生命的全部希望。
我勤劳节俭的习惯就是在她的熏陶下养成的。那时,为了让我在学校吃中饭时有一点补充,有时,妈妈给我一毛钱,好在附近的小饭馆去端一碗小面,可我从来都没有花过,回来便交给了外婆。为这事外婆常常责备我,并在我的书包里放着专门为我煮的鸡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