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8月3日訊】第三章:換湯熬藥
(1)換屆前夕
6月25號,龐管就來通知豐子傑說:“明早上穿利落點啊,六二六了,公判。”
豐子傑這兩天正等判決等得上火呢,公判的可能性也早考慮到了,這是搞運動留下的後遺症,趕上什麽日子了,就整什麽事兒。豐子傑當時跟龐管笑道:“行啊,臨走配合一下政府,也算給禁毒宣傳做點貢獻吧。”
晚上豐子傑來了興致,給我們一通神聊,一邊白話,還一邊做示範,告訴我們怎麽吸板,怎麽打針,他說:“毒品這個玩意不能沾,沾了就倒楣。一般吸毒的,都是以賣養吸,光知道洗粉兒,不敗家都邪了。”
金魚眼問:“你不在外面也吸嘛,還都說戒不了,我看你進來也行了。”
“開始能好受嘛,我在外面給強戒了兩回都沒改過來。我呆這9個月長了70多斤肉,你問海大爺,我剛來時候什麽樣?”
海大爺笑道:“一把能掐過來。”
豐子傑接著聊吸毒的事:“吸毒的人一上了癮,根本就不是人了,就說我一胡同的傻逼吧,一回沒料了,直接跑去找我要,我根本不跟這種級別的交易,我說沒有,剛才剩點我都給用了,正在血管裏翻騰呢。你猜他紅著眼說什麽?”
我們專注地望著他,表示高度感興趣。
“那傻逼撲地給我跪下了,鼻涕眼淚一塊掉啊:豐哥,豐哥你救救我,抽點血給我吧。”
我們哄笑起來。看出豐哥今天晚上有點興奮了。
豐子傑又講他怎麽到南邊闖,怎麽往回帶貨,怎麽和一路關卡打交道,重點突出了一下他機智靈活臨危不懼的風采。小不點和豐富在他旁邊守著,一臉崇拜。
後來我們都困了,豐子傑還興奮異常地講呢,已經有些車軲轆話轉回去,大夥不能不陪著打哈哈,還得繼續表現得特感冒。其實心裏煩著呢,晚上他敢情不值班,一合眼就天亮見了,弟兄們陪得起麽?
要不是當值管教溜達過來催促,豐子傑的演講可能要持續一宿了。
我們猴急著鑽進窩裏,小不點伺候豐子傑躺好了,才去睡,豐富先洗了把臉,提起精神,按部就班給豐子傑做按摩,每天豐子傑的呼嚕聲不起來,他絕不敢住手。這樣也比當屁屁強,至少政治地位高啊,不就少睡點覺嘛。
轉天上午,豐子傑被帶走了,號筒裏一共去了七八個,加上別的樓的,估計也該有幾十號人吧。豐子傑臨走時候,龐管交代金魚眼:“號裏事你盯著點啊,豐子傑過不了十天半拉月就下隊了,你得抓緊熟悉業務了。”
金魚眼喜笑顔開地答應著,馬上就回頭吆喝:“都坐規矩點,個就個位。”
大多數人都老大不情願地正了正身子,侯爺“呵呵”一笑,革命軍人似的挺直腰杆,給金魚眼捧場:“呵呵,大家都坐好了,金隊長訓話。”金魚眼無可奈何地笑一下,一屁股坐豐子傑常坐的位置上,掏支煙點上,自我感覺賊好。我估計要讓他坐天安門觀禮臺上,他准能飛起來。
舒和湊我耳朵根底下說:“小人得志。”
我說:“山中無老虎……”
豐子傑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金魚眼問:“多少?”
“無期,跑得了無期嘛。”豐子傑輕鬆地說。
“沒吃呢吧。”
“吃個鳥!這半天曬的,快糊了,連口水都沒給喝。”
金魚眼立刻環顧大家:“誰箱子裏還有存貨,貢獻出來!”
豐子傑不滿地說:“不用,我那份午飯呢?”
“嗨,我以爲你們得從外面吃呢,沒給你留。”金魚眼繼續催促我們:“存貨都拿出來,舒和麥麥,你們那腸子呢。”現在舒和、常博我們三個在一夥吃飯,購物也都放一堆兒。
我說我們就剩速食麵了,幹嚼行嗎豐哥。
豐子傑一臉正氣地說:“我不掐巴你們東西,誰家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小不點,拿幾塊餅乾來,操,混得連飯都吃不上了。”豐子傑的正氣是做給大家看的,也給金魚眼橫一標杆,讓他從第一步就跌份,但豐子傑的怨氣絕對是沖金魚眼發的,那話的後音是:我還沒走呢!
金魚眼訕訕笑道:“聽胖子說了,這兩天要賣燒雞,我買兩隻,給你餞行。”
豐子傑笑道:“我還不好那口,你就愛吃雞吧。”
我們會意地笑起來,金魚眼笑道:“豐哥你拿我找樂哪。”
豐子傑還是笑著:“我看你是拿我找樂,再不找就找不上了。”
看得出來,兩位有點小叫勁兒。我們誰也不敢瞎答茬了,都沒事人似的做起自己的事來,我看著書,舒和跟常博湊一塊重溫著常博女友的纏綿情書,貪官海大爺眯眼打著盹,大臭和于得水神情專注地擠著頑固的疥皰,各得其所。號房裏除了豐子傑旁若無人的咀嚼聲,再沒有別的雜音。
龐管突然把大臭提走了。我們都有些意外。豐子傑一邊吃餅乾,一邊含混地說:“大臭也該進檢了。”就是說,大臭可能讓檢察院的給提走了。
半個小時侯,大臭回來了,紅光滿面地奔水池子邊上去,一邊沖劉金鍾笑:“白撿來一律師。”
豐子傑喊他:“嗨嗨,進來多少日子啦,不懂規矩了?”
大臭這才省過悶來,急忙撤回到豐子傑面前。豐子傑揮揮手:“往後站,一身大疥!”
“豐哥,檢察院的提我,問我案子的事,問我找沒找律師,還說法院那邊將來肯定得給我安排一律師,不要錢,白打官司。”大臭報喜。
豐子傑說:“你傻逼呀,那叫法律援助,對吧那個誰?”豐子傑看著我們仨這邊,也不知道問誰呢,我們亂點一通腦袋:“對對,援助律師。”
“一給你援助,說明你案子夠大了,這跟內定死刑沒嘛區別,高興什麽?滾吧。”豐子傑一擺手,大臭溜溜歸位,掃光了笑容,只跟劉金鍾說:“反正也是死。”
劉金鍾說:“我都不讓我家裏找律師,花那冤枉錢,還不如喂狗,東子倒是請律師了,還一塊請仨,管蛋用,沒耽誤一個死。”
“那白給的也不能不要啊。”大臭嘟囔道。
金魚眼喊道:“別瞎逼翻翻啦!”大臭啞巴了。
豐子傑消消停停喝了口水,沖大臭說:“趕明你見了律師,就跟他把事情前後一擺,讓他重新調查取證,我老覺得你這事可能冤枉。”豐子傑誠心撣金魚眼的面子,偏要勾搭大臭說話。
大臭含糊地說:“沒戲啊,我連一點事兒也想不起來了,咋調查?”
金魚眼評論道:“調查個鳥,別再釣上個王八來吧。”
豐子傑笑道:“哈,真能釣上個王八來,你們哥幾個還能補補呢,可別釣上來個大眼泡,要肉沒肉,要油沒油的。”
我們一笑,金魚眼很不吃勁,跟豐子傑說:“又拿我找樂。”
“瞧你?淨把別人往歪處想,咱這不是給大臭出謀劃策呢麽,大臭又沒別的能耐,靠什麽保命?”
豐子傑說著給了金魚眼一棵“三五”,用探討的語氣說:“你說大臭這案子有沒有打?”看樣子,把金魚眼當一專家了,那表情顯見得是兄弟做派,好像剛才那些真的只是練嘴,沒有別的意思。豐子傑夠可怕的,讓人摸不著頭尾。
(2)豐哥的倒記時
豐子傑接判決後的第三天上午,龐管就給他安排到接見室和老婆孩子一塊吃飯。這已經很搞特殊了,一般已決犯明確表示不上訴的,也要等一個禮拜之後,才給安排接見。
400塊錢一桌的團聚飯,它的意義是不能用價碼衡量的。
豐子傑早早起來就開始裝修,對著一片兒不知怎麽搞進來的水銀玻璃,用一把玩具似的小梳子在頭上精心挑剔。豐子傑留了寸頭,在看守所裏,留得起寸頭的人,肯定是個人頭兒。
這裏有個習慣,只要有人接見了,說的上話的就抓緊寫信,讓接見的人傳到外面去,也有寫電話號碼的,也有串通案情的,但主流還是普通家信,報個平安。也不是誰都能託付的,有的人膽小,怕管教搜出來取消接見資格,就不敢接別人的信,或者當時接了,出去以後主動交給警察,自保平安,等他下了隊,管教才拿著信找上門來,一般是一通臭駡,信裏有違禁內容的,就不同了,挨幾個嘴巴事小,給你再添別的膩歪就不好說了。
豐子傑不怕,豐子傑出去時,龐管應該不會搜他的身。豐子傑頭天晚上就給大家發話,有往外送消息的儘管寫!豐哥真夠意思,大家一邊寫條子,一邊說。
我簡單給家裏寫了封信,除了報平安,沒有太多話,也無法談,無從談。這是我在市局近半年時間裏寫的唯一一封家信。
舒和忙壞了,給他老婆寫了密密麻麻兩頁,看得豐子傑都有些惱了,說你哪那麽多蛋話?還瞎勾搭什麽,你媳婦早跟靠人了。
舒和說:“我就是囑咐她啊,要找別人也得找比我強的,要不委屈了。”
我笑著說:“你不誠心給人家增加難度麽,比你優秀的恐怕都進來了。”
舒和被我吹捧得忽悠起來,連適度地謙虛一下都忘了。
豐子傑把十幾封信都揣在腰裏,紮了多半圍,在外面摸幾下,滿意地笑笑:“萬無一失。”
豐子傑拿了一大紅塑膠盆走了,回頭跟大夥說:“中午等我回來啊。”
那個塑膠盆是裝剩菜用的。
金魚眼說:“豐哥還真有癮,無期啊,老婆將來肯定離,還見什麽勁?”
海大爺說:“不是沖孩子嘛,誰心裏沒個惦性。”
“靠,孩子趕明還不定跟誰的姓呢,早忘了早松心。”金魚眼一臉不屑。
“領導,你家孩子多大了?”侯爺關心道。
金魚眼豬腦子沒轉過個來,歡快地說:“十歲啦,現在……該上三年級了。呵,那小子,長得跟我一樣,皮!騎我脖子上屙屎,誰也管不了,就拿老師當皇上,學習也倍兒好,沒考過100分以下。”
侯爺意外地說:“哦,這樣啊,我還以爲你沒兒子呢?”
我們幾個憋不住笑了幾下,金魚眼臭嘴一張,翻了一下眼:“咳,侯爺你怎麽說話哪?”
侯爺笑道:“我是說平常沒聽你念叨過呀。”
“豐子傑我們倆不老拉嗑聊家裏事嘛。”
“你們老大級的聊天,我們這樣的誰摻乎的上?沒注意過的……我仨孩子,憋寶似的終於憋來個小子,還沒你大。”侯爺說。
金魚眼點著侯爺:“侯爺你不拿我找樂難受不是?什麽叫你兒子沒我大,那能比我大嗎?”
“是沒你兒子大,我說話比較簡練。”
“操,有你這麽簡練的嘛。”
侯爺不看金魚眼了,找他一把樂就收,也不深得罪他。侯爺接茬跟我們聊:“我苦業那麽多錢幹嘛,不就爲孩子嘛。也不是我老土,農村誰不想要兒子,養兒防老,到什麽時候都一樣,閨女再疼你,也頂不了兒子。”
“唉,”海大爺歎口氣:“有心的誰不念個家什麽的,我倆兒子呢,想防老也沒個防了,活著怕是出不去了。”
侯爺例外地沒有打擊貪官大爺,反而深表同情地說:“咳,咱這不也是自己作的麽,誰也甭怨,就怨這社會兒太他媽黑暗……哎你說,這社會要不培養你們這些貪官,你能進來,撂毛老頭那陣,你敢貪?回頭說了,要沒有你們這些貪官,我殺誰去?我有毛病我,不老實過日子跑這坐牢來?”
海大爺也深有感觸地歎了口氣:“我這樣的中國有多少?進來的都是倒楣蛋,我命不好。”
侯爺屁股一掉,鄭重地跟他爭論:“你們共產黨員還信命?在你身上,我就看到了法律的力量,要是這個力量在我們那一發揮,把那些狗日的都抓進來,還用得著我費勁去嘛。”
海大爺往牆上靠了靠,嘟囔道:“我這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跟你們聊不清,太複雜。你呢,小潘?你這是不懂法,最後害人害己。”
侯爺唾沫星子亂飛地追問:“我生兒子他們就罰款,扣車,他村長兒媳婦的肚子就鑲金口的,隨便下?”
“就爲這個就殺人家?”海大爺有些懶洋洋。
“操,我能那麽沒水準?這仇恨都是積累出來的,村裏賣地的錢,他們給分了;老百姓交公糧賣菜,他們給打了六七年白條了;老百姓澆個麥子,一時交不上電費,他們就把閘給卸走;過年來個小牌,他們就瘋狗似的抓人,老太太都關派出所撮煤球去——這都是公害,不是我個人的利益,再說我自己,那麽多菜,幾十畝啊,跟鎮裏訂了合同,他們到時候給不了錢,還不讓我到外地賣,人家來車拉他們都給扣下,還罰我一頭子!……操,說起來都是雞零狗碎的事,可要湊一塊就上火啊!你說他們這樣霸道,平時真給老百姓幹過啥實事也行,就修個破鄉村公路,還老百姓按人頭攤錢,那個路修得跟狗牙似的,你說你們這些貪官吃了多少昧心錢?”
看海大爺一臉無辜的樣子,我們都笑起來。舒和說:“侯爺,這些好像不是海大爺幹的吧?”
侯爺也笑了:“我就是氣昏了……操,還不讓上訪,去了兩次,都給抓回來,拘留了一禮拜,我就是爲民請願嘛。告不倒他們我也不讓他們倡狂,雷管炸藥的還不好預備嘛,這幫狗官常去的幾個窯子還不好憋嘛,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拘留出來沒十天,就把傻逼們給端了!我上警車那會兒,整條公路都是人,那鞭炮響的,歡送老哥哪!父老鄉親給我叫好啊!槍斃算屁,留下威名,值啦!”侯爺講得紅光滿面。侯爺是第N次講這個故事了,我們從沒煩過他。
我給侯爺下總結說:“侯爺你是這麽一種力量:法律不能解決的,讓我來解決!”
侯爺特感動,顛起屁股說:“我就是這麽個意思,沒學問,操他媽說不出來!”
在裏面的很多時間,就是窮聊,雲山霧罩的時候居多,也偶爾聊點嚴肅的,但都是清談,說白了就是扯淡。不扯淡又幹什麽去呢?
絕大多數時間,絕大多數人,都在扯淡中消耗著生命,確切地說,有的人是在消耗著“生命的最後時辰。”
有豐子傑的話在先,我們都沒有吃午飯,飯菜分好了,繼續在那裏聊,直到鐵門一響,帶來了東方紅。豐子傑端著滿滿一盆“折籮”,春風洋溢地走進來:“分,小不點,給大夥分,沒薄沒厚啊,見者有份。”
豐子傑從懷裏掏出一條“三五”:“這個就抱歉啦,我媳婦給我帶下隊抽的。”
大家紛紛問:“嫂子來的?”
“對,還有孩子,長得比她媽還高了。”豐子傑沈浸在剛剛的回憶裏,我發現豐子傑的眼睛有些餘紅,不過不明顯。
我問他:“豐哥,你哪天下隊啊,定了麽?”
“我讓龐管給我儘量往前排,下禮拜四差不多了,不是捨得哥幾個,早下隊早減刑啊。”
金魚眼附和道:“對,能早下去就早下去,有些人一耗耗一個月,有什麽勁?”
“早走有早走的道理,耗有耗的想法。”豐子傑坐鋪上抽著煙,無所謂地說。
豐子傑一回來,金魚眼就趕緊讓地兒,還沒有膽量把屁股焊在挨門的鋪盤上。
豐富曖昧地說:“豐哥我還真有點捨不得你。”豐子傑笑笑:“沒有不散的宴席,以後跟金哥好好混,將來到隊裏能碰上我,我能不照顧你們?”
金魚眼儼然已經以號長自居了,評價說:“這倆小不點還行,都挺機靈的,會來事兒。豐哥你放心吧,只要有你的話,弟兄們在我這受不了苦。”
豐子傑和大家閒聊著,氣氛很輕鬆,有大哥的風範,卻不再耍大哥的威風了。
算算,離下周四也就8天時間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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