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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中篇小說

【小說廣場】洞穴之鳥(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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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是造反聯的人﹐聽說他們專門愛晚上抓人……加司機﹐有七個人。”母親又小聲說。



“七個﹖給我拿根結實點的棍子﹐我一人對付得了。”父親嘀咕道。



“住嘴﹗過幾個月就當爸爸了﹐要有個意外你媳婦怎麼辦﹖你倆給我下地道去。這回倒是要謝謝老天爺﹐給了我們這個洞。不能拼硬﹐去啊﹗”祖母邊推邊說。



“你也跟他倆下去﹐我說你呢……沒聽見是不是﹖沒我你早叫日本人串糖葫蘆了﹐讓小孩學樣不聽我的是不是﹖別賣嘴﹐下去。”老保姆不容爭辯地低聲命令道。



見祖母還站在那兒不動﹐她又安慰道﹕“別擔心我。我個保姆﹐出身貧農﹐看哪個小王八羔子﹐能造反到老貧農頭上……你把兩個孩子帶好﹐我就謝天謝地了。沒叫你們別出來。”



祖母沉默了片刻應道﹕“好﹐我下暗室﹐你們倆個走頭裡。”









關上暗室的兩道門﹐如同遁入另外的時空﹐有一種超然物外之感﹔不僅聽不到樓裡的聲響﹐就連寒風走石﹑飛雪投窗的聲響也無從聽到。三個人一時語塞﹐只顧了適應這黑暗和沉靜。





“倒是安全了。只是關在這兒﹐像白長了一對耳朵。時間長了的話﹐耳朵倒沒准更靈了﹐可眼神就糟了﹐我可不想在這兒呆……”母親輕聲地和祖母說起話來。



祖母應道“我也是。一進這兒﹐不知怎麼就想起打仗時的事來。那時鑽山洞穿樹林覺得很正常﹐打仗麼﹐心想有一天小日本跑了就好了。小日本真打跑了﹐又和國民黨接上了火﹐國民黨也太貪污腐敗﹐拿老百姓不當人很不得人心……我和你大舅﹑二舅是打小日本時開始扛槍杆子的﹐賣了祖上留的房子地﹑買來槍﹐就領咱村子幾十口子人和小日本干上了。有個順口溜﹐說的是我大哥﹐你聽﹐”祖母清了清嗓子﹐輕聲念道﹕



小鬼子兵來清鄉

就怕碰到楊雙槍

先打尾巴後打頭

攔腰斬斷日軍糧

繳獲槍彈壯隊伍

打得小鬼見閻王



“真像故事﹐那我爸呢﹖什麼時候開始的﹖”母親堯有興趣地問。



“你爸也是師範學院的學生﹐家在西面的村子﹐祖上是有名的郎中﹐聽說我們開始打了﹐他也學你大舅﹐賣了祖上的藥舖和診房﹐買了槍領他們村子裡的人來找我們﹐人就越來越多﹐那年我十四﹐你爸十八和你二舅同歲﹐你大舅最大就跟你們現在這個歲數……後來報上還有文章講起這段事﹐說我們是沂蒙山抗日英雄兒女。八路軍來了﹐收編我們參軍﹐那時行軍路過村子﹐老百姓都送出好幾里地﹐硬往戰士的兜裡放大棗﹑花生﹑雞蛋……我還想將來和平了﹐老百姓就有太平日子過了……現在倒好﹐先是鎮壓反革命﹐接著是三反五反﹑肅反﹑反右﹐這又來了個文化大革命﹐有個完沒有﹖咱家頭一個出事的就是你大舅。”



稍停片刻﹐祖母又輕聲說﹕“真沒想到﹐56年肅反﹐硬讓你大舅交代我們打小日本時用的槍﹐是哪兒來的。我和你二舅﹐把還活著的老戰友都找出來﹐證明那些槍是幾個村子捐錢賣的﹐這麼著61年才給他甄別。牢裡呆了五年﹐一口牙沒剩幾顆﹐都讓人給打掉了。”



“大舅現在怎麼樣了﹖好久沒聽你提起他了……”母親問。



“去了云南鄉下教書……省高級人民法院成立那年﹐任命他當院長﹐我們幾個人中﹐他文化程度最低。家裡老人早亡﹐為讓我和你二舅安心讀書﹐他四處給人打零工﹐捎帶學習。干別的工作還湊合夠用﹐干法院他能應付得了麼﹖那是文化人成堆的地方﹐多少人算計當那個院長呢。我和你爸都跟他說﹐讓給文化高的人干吧。他自己也不想干﹐就找領導談了﹐可最後還是讓他干。才當那個院長一年多﹐就說他歷史不清﹐還判了他五年刑……你二舅剛解放就去了云南二舅媽的老家﹐這時就趕到北京和我一起上告。第三個年頭才說他的問題處理的錯了﹐讓他等甄別。又等了一年多﹐才算是甄別了……要他回法院等新職務。他那個倔強勁上來了﹐非要當農民﹐說他當初打日本人﹐不是為了今天能當官﹔現在日本人跑了﹐他的任務完成了該回家清靜地種地了。”祖母道。



“大舅為什麼不回老家要去云南呢﹖”



“怕是不想見老家的鄉親﹐才不肯回去吧﹗”



“二舅呢﹖一直在云南鄉下教書﹖”



“你二舅剛解放﹐就要求去二舅媽的老家教書……42年調他到延安行政學院學習﹐那時延安正在審查幹部﹐搞“搶救運動”。和他一起去的﹐有一對挺好的小夫妻﹐到延安後﹐不知怎麼就成了特務﹐自殺了。那時出事的人挺多﹐聽說延安魯藝有人全家自焚﹐你二舅也弄了個“不自覺的特務”。45年吧﹐說是弄錯了﹐給他甄別平反什麼的。他回膠東后就和我說﹐他下了決心﹐解放後就去鄉下教書﹐和小孩在一起清靜﹐建國後他果然要求去了云南鄉下。”祖母接著回憶說。



“革命隊伍裡怎麼那麼多特務﹖從延安就開始抓﹐到現在還沒抓干淨﹖那麼多特務混進隊伍﹐革命還能成功嗎﹖別是自己嚇唬自己吧﹖”母親不解地問。



“誰說不是﹐奇怪的事多了﹐就見怪不怪了。我知道你大舅出事時﹐趕去看他。開始都沒敢認他﹐頭髮全變白了﹐滿口只留了兩顆牙﹐還對我笑呢……我問﹐你牙怎麼了﹐他說打的﹐說我撒謊就抽我臉﹐那時我就什麼都明白了……後來你大舅去了云南找你二舅﹐隔年你大舅媽也被甄別﹐也趕了去……大舅去時﹐你見到的﹐背也駝了﹐穿的破衣爛褲腰裡扎個草繩﹐滿身抓虱子……看了真叫人心酸。過後﹐我也想開了﹐能清靜地種地才好﹐不是誰都稀罕當官﹐我們打仗時也沒想能不能活到今天。國家有難﹐我們頂﹐就為了良心﹔和平了﹐不給我們個幹部當當吧﹐說不過去﹔給我們吧﹐又覺得我們礙事﹐我們成了卸磨的驢﹐等著宰的……我常想回農村種地﹐本來我們都是農民﹐你爸也這麼說﹐種地比當官省心得多……”



“可農村醫院少﹐媽的肺不好﹐到哪兒找藥呢﹖”



“你爸問過大夫﹐說我再吃一段藥就穩住了﹐回去就吃你爸的中藥偏方。你不知道﹐種地好啊﹗我辦病退時﹐就有心去種地……種地的﹐現在就不用鑽這個地洞了﹐可話說回來﹐還得謝謝天老爺有靈﹐給我們個地洞呢﹗你爸現在要有個地洞可鑽﹐我還放心了哪﹗”(//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