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每巡歷二省,從河南抵山西,必由太行山經過。此山連亙數百里,時常有盜賊出入於中。當日公巡歷夜行過此山,只見前面火炬齊明,槍刀器械無數,吶喊而來。手下人役,遠遠看見,相顧驚駭,不敢向前。于公見了,大聲曰:「吾何懼哉!」喝令左右上前。手下人役只得耽著驚恐,聚在一處,緩緩前進。那夥盜賊漸漸將近,公乃大聲叱曰:「汝眾何為者耶?知吾巡撫二省于侍郎否?昔在凶荒,今來稔熟。汝尚敢如此橫行,將欲來劫吾耶?將欲自尋死地耶?汝眾且聽著:吾自蒞任以來,莫非有偏私乎?莫非有剝削重斂乎?莫非有貪婪污行乎?莫非有暴虐酷刻乎?莫非有坐視民飢貧而不賑濟乎?莫非有鰥寡孤獨而失於所養乎?莫非有大興工作,而役汝勞力乎?莫非有撫馭乖方而激汝為盜乎?數者之中有一於此,汝眾當明言吾過,甘受爾等之侮。若其無有,可速散去,即宜改過,學為良民,上不污祖宗之名,下免自己分身之慘,中不留盜賊之名,遺臭於後。若仍不悛,蒼天不佑,國法難容!」群盜見公威風凜凜,聲若洪鐘,言詞有理,皆感激相顧曰:「果是于爺。我等不敢為非矣。」言訖,盡皆奔散。自後盜賊絕少,亦于公威德服人之一驗也。
于公自叱退群凶,從山西巡歷到河南省下。多日,有布政司左參議劉孔宗,自持廉潔,一毫不染,與人平素寡合。雖於同僚之中,少有不合,動輒面叱其過,馭手下人役書吏甚嚴,在任多年,遂為眾所排擠。當時有妻兄,不遠千里而來,欲圖姐夫濟助。劉孔宗少少與些盤費,令人逐出境外。其人懷恨,乃佯對眾曰:「劉參政是我姐夫,凡事皆重托我,特差人遠遠接我到此。」謠誘月餘,賺得一事,得銀百兩。假言進內說了,劉姐夫盡允諾矣。事無不諧,其人同中騙銀到手,竟自潛逃。劉孔宗不知其事,依律問放為事之人。其人見事不諧,即央親人前往,半路拿著騙銀之人,遂各處訐告。有平日怪孔宗者,又從而排擠之。其誆銀之人,又恨孔宗逐他。事連孔宗夫人,眾官交章劾論,于公察知其冤,乃上疏力陳孔宗之冤,孔宗方得無罪。孔宗深感于公之德,其夫人立像,日奉三餐祀公。後孔宗立官為工部侍郎,亦公之疏雪而致之也。
于公一日坐堂,見一後生,告姐夫謀占家產事。公差人拘其姐夫,審問其故。姐夫訴道:「小人怎敢謀占他人家產。岳丈在日,自謂此子非岳丈親生,有遺囑令某管其家產,非敢謀占。」公曰:「既有遺囑,取來吾看。」
其人即呈上。公看畢,笑語其人曰:「汝岳翁,有智人也。他當日寫遺囑付汝時,正恐汝害他性命。他的遺囑寫說『非吾子也』,一句。『家私田產盡付與女夫』一句。『外人並不得爭論』。觀汝岳丈取此子之名為『非』,就有主見久矣。豈有自生之子,說非親生而辱名敗門乎!豈有父取子之名為『非』,是美名乎!吾今為汝岳翁點明遺囑之字句云:『非』,一句。『吾子也』,一句。『家私田產盡付與』,一句。『女夫外人,並不得爭論。』」
公斷句讀畢,遂判七分與其子,三分與女夫,作為撫長管業之事。公復謂其小子曰:「汝父在日,取汝之名為『非』,乃一時之權詞耳。吾今與汝判明家產,『非』之名不美,吾就與汝改名曰『衍』。『衍』者,為世世相承之意。」小子聞言拜謝曰:「以公祖改父之名,敢不終身佩德!」遂叩謝而出。
此子因公之德,後來讀書領貢,薦授鳳陽府教官。後于公被誣死,衍上疏明公冤與功,乞加建祠祭祀以報之。此子即儲衍也。
于公因院中堂鼓舊損,聲音不遠,乃令一老吏寫牌取鼓。吏持筆半晌,寫牌呈上,看之,不中公意。公旁立一小吏,公命寫牌,小吏承命。即提筆寫云:
巡撫二省都察院于,仰造鼓鋪戶,速辦堂鼓一面。務要緊繃密釘,輕擊遠聞。置之軍中,三撾令敢勇之士先登。懸之省下,一鳴使聚斂之官警退。今欲革故鼎新,爾當用心整飭。送院驗中,隨給價銀。如製不堪,定行究治。
小吏寫畢呈上。于公覽訖甚喜,遂問小吏何名。稟曰:「賈瑀,乃是府中撥來伏侍老爺。」于公見他敏捷,心中有意抬舉他。
一日,于公出巡未回。賈瑀見院中屏風上有一幅唐人韓乾所畫《五馬歸廄圖》甚妙,高處露著一條斗方白紙在上。賈瑀看見筆力甚健,一時乘興,援筆遂寫一詩於上,云:
一日行千里,曾施汗血勞。
不知天廄外,猶有九方臯。
賈瑀題寫畢,既而恐懼,欲塗洗又不可。
不數日,于公回院,賈瑀伏地請罪。公問其故,賈瑀稟訴其事。公觀詩畢,喜曰:「汝無罪。不過一時乘興而作,非有意為之,何罪之有?吾前日見汝能文,今又能詩,可為小有才者。自後伏侍上司,當小心謹慎,不可造次。」正吩咐間,適值公案桌歪欹。公遂命賈瑀取一木片襯垫平正,其案桌遂不歪欹。公因謂賈瑀曰:「汝既能詩,可將襯桌之事為題,作詩一首。」瑀不索紙筆,即口占一詩云:
寸木原因斧削成,每於卑處建功名。
一朝襯進台端下,能與人間定不平。
公聞賈瑀所吟之詩,極口稱讚曰:「觀汝才華若此,不宜久處於下。」遂即收為本院巡吏。後考滿進京考中,除官經歷。後累官至工部員外,尋升江西參政,與蘇州府知府況鍾同登三品之職。況鍾亦吏員出身,累升至蘇州知府。在任十九年,食參政俸。蘇州土民仰戴,稱為況青天。若賈瑀與況鍾,亦可為吏員中傑出者。賈瑀若不遇于公,亦不能甄拔到此。
于公在任年久,遇天旱時,公即誠心禱雨,雨隨至。遇年潦久雨,公即虔心祈晴,指日見旭。所以二省人民安阜,盜賊潛消,家家樂業也。不期公之父彥昭病故,公聞報,即日斬衰[註1]就道而行。百姓聞之,涕泣固留。公謂百姓曰:「為人在世,忠孝為先,安有父喪而不奔回守制者?汝眾不必苦留,決不可少住也。」公遂換馬單騎,急急奔回守制。百姓隨路泣從者千餘人,有赴京保留者萬餘人。朝廷見百姓等苦保,旨下奪情起復。公再三哀祈乞終父喪,詔方許之。二省士庶軍民等,合建生祠侍奉,報公之恩。
其時入京官員,俱用在任土宜人事饋送當道。惟于公巡撫十餘年,未嘗有分毫土宜人事饋送當道並相知者。公丁父憂才闋,不期母夫人劉氏又卒。公復丁母憂。朝廷遣行人汪琰來,欽賜諭祭營葬畢。行人奉旨,迫公還朝復任。公再三乞終喪制,朝廷不允。公復五上表章,懇乞終制,後朝廷方允。不談于公守制終喪。且談今日朝廷新命一太監掌理監事。未知此人行事如何,試閱後卷可知。
註釋:斬衰(音cuī)為古代五種喪服之一。用最粗的麻布製成,不縫邊緣,服制三年。
(點閱【于少保萃忠傳】系列文章。)
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