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王修遠打發下山。大約也過了月餘,道長竟能忍住,什麼也沒教人家。
多半是小紅出於好心,隨隨便便傳授了一些自己的心得,從修心健身到醫案的整理,粗略地概括介紹,順便講解了節氣對人體的影響。
而道長似乎故意忙碌了起來,經常大半天不見人影,也不交待上哪兒去了。做為晚輩,誰也不好盤問。這接待王家小老闆的工作,還真是交給小紅做主了。
等王修遠實在耗不下去,自己收拾好走了,老人才恢復平時作息。
此時也開始板起臉,要求小紅按照進度,每天有固定時間練習基本功法,並詳細記錄身心變化,以及微細的氣脈碰撞,在脈動裡觀察穴位的精確位置,逐漸進入肉眼看臟腑的禪定狀態。
道長表示,等小紅的基底紮實後,才開始真正傳道授業。小紅胸無大志,只要跟著老人,做什麼都好,根本不在乎。
正當小紅猶豫著如何應付老人的正式要求,沒等她開口,老人不由分說:
「佛、道、醫,選一樣,雖然最終妳都得學。」
佛與道規矩太多,小紅脫口而出:
「我選醫,佛、道太難了,不學。」
說著這話,心裡泛出似有若無的憂傷,不知為何,讓小紅十分地困惑。對於信仰的恐懼,竟似無遮掩,自己也莫名奇妙。
「好傳承都是單傳,我既收了妳,就不會再教別人,妳記著,擔負了傳承的責任,便不可挑挑揀揀,喜歡的一頭栽進去,不喜歡便晾一邊,這傳承,妳只能增加,卻一絲一毫都不得減少,歷代祖師爺的心血與經驗,必須全記住,一樣也不能少。將來,找到自己的傳人,依序傳下去。」
啊?那要是找不到傳人呢?
「等!」
不是吧!再找個備胎的,我不靠譜啊!
小紅忽然千斤重擔地無法呼吸:
「您老人家再找一個吧!啊?萬不能把這麼好的傳承斷在我手上啊!我看那個王修遠就巴望著做您的徒弟,您要不收下他吧?」
孫道長一甩手:
「閉嘴!回頭去書房把案上的醫案看完,沒看完不許出來吃飯。」
屋裡竹藤書桌上,早已備好幾大摞線裝書,新舊夾雜,似乎並沒有按照年份擺放。
小紅翻看了幾下,卻發現是內外科分類與區域性病例。字體也各自不同,卻大都十分齊整娟秀,不似匆忙記錄的潦草隨筆。
原來古代醫生們多半是家庭醫師制。除非遇上重大事故,像樣的家族都用代代相傳的醫生世家,醫生們非常清楚地方上各家族病史,也就能防範於未然,若非遇上天災人禍與流行病,幾乎全是養生之道。
小紅翻到養生用的釀造,眼睛發亮得加快了速度,正津津有味,猛地被拍了一下,聽得道長陌生語氣的大喝:
「我剛才說什麼來著?轉頭便忘,妳學藝再這麼偏食,我可要沒收了當賞罰,管束妳閱讀的次序,妳是希望自己來,還是樣樣都被約束著?」
天文、地理、藥草甚至土壤、民風,樣樣都要學。
「師父!您老人家太看得起我了,隨便一樣,這輩子都讀不完啊!」
孫道長轉頭微笑,沒讓小紅看見:
「過兩天,我讓臘梅師兄給妳開開竅,讀起來就不費勁了。算妳丫頭運氣好,這季節,他該來了。」
臘梅師兄?
道長說,萬事萬物皆相通,沒道理偏廢,否則診斷容易產生偏見與誤差,方劑學再好也沒用,差之毫釐便能出人命,一樣也不能馬虎。
聽得小紅打顫:
「我能不能只學不醫啊?」
道長一笑:「妳認為沒有臨床經驗的知識算知識嗎?妳可知道書上寫的脈象跟實際上摸到的手感,如何相契?南北風土餵養下的人,同樣生著肝病,能用相同的藥方子嗎?妳可想跟著我去瞧瞧?」
想到能遊歷四方,小紅立馬乖乖地閉嘴偷笑。
春、冬之際,季節交接期間變化大,忽晴忽雨,甚至太陽才閃爍,轉眼便大雪紛飛,堆得一片白茫茫,只剩下點點繁星的臘梅,抖擻著豔黃。
道長讓小紅趁著天寒地凍採收臘梅,雪融後便不好了,香氣盡失不堪用。
素心臘梅,恰恰是小紅平時著裝的唯一色調,小黃人在雪地裡採臘梅,這畫面,孫道長落筆長宣紙,晾在自己房裡,等乾透再拿去裝裱。
「妳打算糖漬還是鹽沁?」
糖漬壞色,鹽沁難調理,還真是兩難。
那幾本釀造專書被沒收了,道長讓小紅自己嘗試錯誤,著實把腦子都攪翻了。
「色不在,便失了魂,沒有魂的花草,力道大減,棄之可惜用之氣乏。」道長說。
嘗試錯誤,也是一種快速記憶的過程,畢竟在自己腦子裡打過轉,怎麼也忘不了。拿到道長特赦的釀造專書,簡直如飢似渴,工序畫面特別清晰。無論糖漬或鹽沁,卻原來都是經驗累積的交替進行,互補不足,最難的是用過之後的「留香去鹽糖味」,才不會壞了口感。
隨便一道細節的閃失,很可能前功盡棄,從頭來過。◇#(待續)
——節錄自《小紅》/遠足文化出版公司
【作者簡介】
陳念萱
1958出生於臺灣嘉義空軍眷村,現任媒體專欄作家。
著有《恆河邊》等三十餘本書(含翻譯)。
責任編輯: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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