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一个聚会中,听一位讲师说了这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位老太婆,已经濒临死亡,只差最后一口气没吐出来。家人也知道老太太回生无望,所以请了法师为老太太作法,希望她放心往生。可是连续请了三位大法师,做了各种法术,都无法让老太太驾返西方极乐世界。
最后由刚刚回来看母亲的女儿说:“妈妈!是不是你以前买的那个大同电锅,没有交代?”女儿看到母亲眼角掉下泪珠,继续跟妈妈说:“妈妈,请你放心,我知道你放在哪里,我会告诉大哥拿来使用。”当女儿说完话,这位老太太才吐出最后一口气,魂归西天。后人戏说:三个大法师抵不过一个大同电锅。
早期大同电锅在台湾颇受喜爱,这位老太太一生积攒,好不容易买了电锅,舍不得用,还收藏得很隐密。临终想起电锅没交代,不放心往生。所以不管大法师如何作法,都无法让她去掉这个执著。
最近半年两位友人相继自己了结余生,让亲友相当愕然。其中一位还是大学教授,婚姻幸福美满,教学成绩优良,演讲深受听众欢迎,每年得国科会研究补助,学的又是“中/重度障碍儿童”的教学,足见爱心满怀,各方面都十分杰出,却让人想不到:只为了一个“名誉”的执著,在自己的研究室拿根绳子挂上,令人相当不解与惋惜。
我自幼丧父,寡母幼子没有生活上的经济来源,落得债台高筑。直到四十五岁偿清贷款,方得免于债务的自由。不幸的是:因为有点积蓄,而迷上艺品。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在搜寻值得收藏的艺品。家里也逐渐地塞满艺品,连走动都很不方便,弄得妻女抱怨连连。甚至我的学生看到此情此景,也劝我:“玩物丧志,不要让宝贵时光虚度。”可是忠言逆耳,执著已经蒙蔽良知,那里听得进去?执著让我迷失人生的方向。
有趣的是:执著也会让动物迷失生活方向。曾经有位心理学家做过这样的实验:他在一个实验室养一群白老鼠,但是在它们成长个过程,始终不让它们吃饱,永远处于饥饿状态。当老鼠长大后,他就在老鼠脑部植入晶片并施以电击,以观察这群老鼠在痛苦电击后的行为。如所预期,这群老鼠很努力的在屋子里搜寻、储存食物。它们的努力与当前所急需解决的头痛问题无关。成长过程的饥饿经验,让这群老鼠产生对食物的执著,而这个执著恰恰使它们迷失努力的方向。
如此看来,执著使人欲死不得,求生不能,迷失目标,整个人生全然失去自由。
有人说:“生为衣所缚,死为棺所囚,人生何其不自由?”出家人还剃掉三千烦恼丝,寻求解脱。其实这些的束缚只是物理形式上的限制,真正让我们无法来去自如、生活自在的,还是内心的诸种执著。
从文字的意涵看:“执”是努力追求的方向或标的,“着”是固着的意思。合起来说,执著就是一个人对人生名、利、情的过度看重,因而被捆绑胶着住。举例来说:男女对爱情的追求,往往会产生“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执著,如此一来就失去选择对象的自由。
换另一个角度看:执著也可能是“逃离自由”的产物。西方的心理学家佛洛姆(E. Fromm)他的第一部成名作就是《逃离自由》。我刚刚看到这本书,相当惊讶。俗语说:“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一般人把自由看得这么珍贵,我所最敬佩的心理学家,佛洛姆怎么会写出《逃离自由》这样的书呢?仔细阅读后,才知道:原来自由对心理不成熟的人而言,是一项无比沉重的负担,逃离自由就是在回避痛苦的负担。
打个简单比喻:我个人对衣着相当不重视,所以两件短袖衬衫,两条裤子,一双鞋子,就足以让我过一个夏天。不论婚丧、喜庆、上班、旅游,永远都是穿同一套服装。我觉得这样非常方便,出门不用选择衣着,多么方便!何等自在!
从表面的状态看来,确实如此,骨子里却有不可言喻的痛处。当我独自逛百货公司,看着五花八门的衣着,缺乏美学素养的我,还真难下决定买哪件衣服!怕是万一买到粗俗或不搭嘎的衣服,丢脸现丑。所以每次上百货公司都得携家带眷,请妻子儿女帮我选择。最后干脆由她们代购,我就这样逃离选择衣着的自由!
根据佛洛姆的说法:人们可以藉由“信奉主义、服从领袖、归附党派”逃离自由。例如二次大战期间,德国人相信希特勒的英明领导,所以不经由思考、判断,残酷的杀害六百万犹太人;日本军人也在中国屠杀上千万军民。当然军人面对敌人时,你死我亡的生死拼搏,没有选择的自由,但是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他们绝对有自由决定受害者的生死。可是许多人把“服从是军人的天职”当借口,无视于无辜大众的痛苦哀嚎,进行长达八年的血腥屠杀。“服从”变成另一种形式的执著。
总结起来:执著使人迷失方向、丧失自由;另一方面,缺乏人文素养,也会让人逃离自由。所以一个人想要拥有最大程度的自由,只有一方面努力去除现有对名、利、情的执著,另一方面努力培养人文素养,不再逃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