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沙‧海飛茲大師班設於南加大維吉尼亞‧瑞莫（Virginia Ramo）音樂樓二樓。學年中每週上兩次課，時間是星期二和星期五從上午11點到下午4點。1974年10月8日當我第一次來到教室時，一些「老生」們告訴我二樓後面有一扇窗戶可以看到停車場。海飛茲先生有一個靠近停車場邊緣的專用車位。他擁有一輛美麗的銀黑相間的賓利車——這部車的前任主人是名演員賈利‧庫柏（Gary Cooper）。

我們常常站在窗前眺望他的到來。對於像我這樣的新學生而言，觀察海飛茲先生舉手投足間帝王般的風範確實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他穿著一件大衣，戴著帽子，拄著手杖。後來我才知道那根青藜來自於他的老師萊奧波德‧奧爾。

我感覺我終於回到家了

當我們逐一進入教室時，海飛茲先生會用他穿透性的、彷彿瞭解一切的目光對我們說：「早安！」他的問候和審視出自於他對每一位學生的真誠關心。作為一名導師，他的影響力遠遠不止於音樂技巧方面。

毫無疑問，我之所以能夠達到他的嚴格要求，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大師班與我的成長歷程有諸多類似之處，因此他提出的挑戰對我來說很正常。在此之前，我曾周遊世界去學習和尋找靈感，並且幸運的找到許多優秀的老師。他們中的每一位都從某個角度為我迎接這一嶄新的挑戰奠定了基礎。然而，海飛茲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我感覺我終於回到家了。

海飛茲先生總是瞭解他的每一位學生在任何時候的情緒狀況。在他問候時迴避他的目光或試圖掩蓋我們的感覺或問題是徒勞無功的。他這樣仔細體察的結果就是他能清楚地知道我們是否能夠完全投入。

「有誰準備好了？」

海飛茲先生極少做任何沒有經過深思熟慮而且不能夠在學生身上達到某種效果的事。對他來說，「準備好了」意味著對音樂、它的風格、韻味及所要表達的訊息的瞭解。他並不要求完美無缺的演奏，也不喜歡過多的感情宣洩。在教課過程中，他不知疲倦，有時甚至有點粗暴的在我們身上培養這些品質。只要學生演奏幾個音符，他馬上就知道我們是否「準備好了」。

「有誰準備好了？」這個問題令我驚怵不已，因為我總是覺得還沒準備好。我開始了一種學術性的探索，試圖領會「準備好了」究竟是甚麼意思。甚麼時候才能稱作準備好了？怎樣才能準備好？世上能有任何事物「準備好了」呈現給雅沙‧海飛茲嗎？這個概念最終成為一個揮之不去的哲學問題，就如同「生命的意義是甚麼」、「我們為何存在」一樣，在多年之後依然困惑著我。

是老師 也是守護者

一天，在互道早安之後，海飛茲先生，一個誠實公平的人，突然轉過頭去盯著一個學生。他用嚴厲的語調說：「我從不熱衷於在走廊裡說別人的閒話，我也不想讓這樣做的人上我的課。」那個臉色發紫的男學生是唯一明白這句話的人，結果班上這位男高音的嗓子在半天的時間裡都有些緊縮。

另一件事發生在班上最優秀的學生之一身上。有段時間，這名總是彬彬有禮、面帶微笑的韓國男生天天提著一個鼓鼓的皮箱來上課。有一天，海飛茲先生在上課中突然邁著方步從鋼琴哪兒走到這個年輕人的桌子前。「我可以看看嗎？」他指著皮箱問道。

那個男生的臉上馬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很重嗎？」海飛茲先生一邊說著一邊模仿像那位男生一樣的姿勢舉起箱子。「你扛的是些甚麼？《聖經》嗎？」我幾乎笑出聲來。他是如何知道這位學生加入了耶和華見證會並挨家挨戶的「傳福音」呢？（在他看來，這個學生用在這方面的時間太多了）與以往的嚴厲批評不同，這次「揭穿」令所有人都會心一笑，並確認了我早先的預感——海飛茲先生不僅是我們的老師，而且也是我們的守護者。

完全瞭解學生需要甚麼

上課時的每一秒鐘都令我們腦子繃緊，心情激動。海飛茲先生的教學方法和特點經常令我微笑，有時也令我吃驚，但總是非常迷人。儘管我每堂課都很緊張，但卻總是很開心。他在音樂上的偉大成就和真誠的特質激勵著我們。

有時，當他富有創造性的建議沒有產生預期的效果時，他會安靜的從桌子後面站起來，走到鋼琴那兒，然後拿起他的小提琴。他只會示範他所闡述的風格，而不是像對觀眾一樣演奏。

他可以拾起一篇樂章中的一段，並完全瞭解某位學生需要甚麼。在音樂代替語言成為我們的交流方式時，總是令我驚嘆不已。海飛茲先生最希望的就是幫助我們找到屬於自己的音樂性格。

製造「每日突發事件」

漸漸的，我習慣了海飛茲先生製造的「每日突發事件」。這都是他教學風格的一部分──用花樣翻新，難以預料的招數來促使我們全心投入。有時，他會叫一個學生沒有事先準備就開始演奏（一種令人興奮不已的體驗）或是彈奏莫札特或舒伯特的四手聯彈鋼琴曲目（有時海飛茲先生充當其中一名鋼琴手）。這時他會發現某個學生的優點或是需要改進的弱點。

「海飛茲體驗」中這些出人意料的部分總是令我們精神振奮。海飛茲先生會讓他的助理從班級圖書館裡取出合適的曲目讓我們即席演奏。被選中的有可能是施波爾或韋尼奧夫斯基的二重奏，或是科努斯的協奏曲。所有這些高強度的練習使我們必須對出乎意料的結果有心理準備。他幫助我們建立自信，以及學會不眨眼地直視嚴峻挑戰。

我記得有一次，波蘭學生彼得‧雅諾維斯基（Piotr Janowsky）先是演奏了一首小提琴曲，緊接著又演奏了雷夫勒三重奏（雙簧管／中提琴／鋼琴）裡的中提琴部份，馬上又跑到鋼琴邊彈了一曲。他真的非常出色！

當他完成之後，海飛茲先生讓助理在圖書館裡拿了一首較生僻的小提琴曲讓彼得視奏。他問彼得是否拉過這首曲子，當得到否定的答覆後，他叫彼得在鋼琴伴奏下演奏。在他拉完之後，海飛茲先生又將樂譜從架子上拿走並讓彼得憑記憶演奏。令人驚訝的是，他居然做到了——這才是令我們老師感興趣的學生。（節選自《凝望──我眼中的海飛茲》 博大出版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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