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5月14日訊】我與吳松明的版畫,算是一見鍾情吧。多年前在羅斌位於大稻埕老舊公寓昏暗的壁角,看到那幅彩色木刻版畫〈三井〉,歲月滄桑下、半圯和風洋樓的女兒牆,筆觸樸拙、構圖和色調均有古意,我以為是上個世紀的前輩畫家之作。問羅斌這是誰的作品,他說:「吳松明啊。」
年輕的藝術家
我偷偷記下這個名字,回家趕緊google,原來是個年輕的藝術家。輾轉探問,央求相熟的朋友帶我們去拜訪吳松明。工作室在新北投,山腰曲巷底的房舍,幾步階梯上去,門內一株大龍眼樹,樹上有跳來竄去的松鼠,樹下是雨後濕潤的層層落葉。
版畫家的住所,庭院約二百坪,立著大小兩幢歪歪斜斜的舊屋;房東是調查局退休人員,某攝影家夫婦租了大屋,吳松明租了小屋,二十幾坪大的水泥房子,工作室兼住家,推開紗門,幾扇門窗牽扯出咿咿唔唔的聲響,牆面都長了壁癌。
吳松明塊頭很大,長手長腳,像廟裡的七爺。長相,簡單說,很台,臉上線條像雕的,有稜有角。出身貢寮澳底的農家,祖宗八代與藝術創作,完全連不上。這個農田裡冒出來的方臉大漢,作品卻細膩、優雅,充滿想像力。我訂了大小不等的幾幅作品,包括〈三井〉。
我漸得知,〈三井〉那系列作品,是他一九九九年赴德國路易美術館遊學前,流連於台北大街小巷,遠行前的目光巡曳,在高雄展出時,名曰《台北相簿》。難怪,我覺得那系列作品,是凝視,是告別,是戀戀不捨。
吳松明和德國,以及台北德國文化中心有奇妙因緣。一九九六年秋,他是一個出道不久的版畫家,心頭慌慌,口袋空空。聽人說台北德國文化中心有展覽空間,就直通通打了電話,約見面,秘書也與他約了。吳松明抱著一疊新作品,如約前往,主任親自把桌面清乾淨,版畫攤置其上,主任和秘書兩人,一張張拿起來端詳,然後說:「我們很榮幸能展出……」
九七年獲「高雄獎」
一九九七年春天,吳松明在台北德國文化中心舉行第一次個展。奇蹟般,展覽中,他版畫作品獲第十四屆高雄市美展的「高雄獎」,其他聯展邀約不斷。夏天,他赴巴黎旅行兩個月,並轉往慕尼黑看展,從觀摹晝冊到現場觀摹真蹟,走上美術系學生的必經之路。
回台北後,德國文化中心郭秘書等人得悉他有一趟愉快的慕尼黑之旅,乃主動幫他寫信詢問德國有沒有藝術村駐村計畫,最後洽妥阿亨Aachen路易美術館藝術工作室。郭秘書還安排他學德語,一星期三次,為期一年餘。他搭車往返新北投和羅斯福路,雙眼如鏡頭,攝下台北四季的細微景致。日後他刻了一幅臨街小樓前的木棉樹,因為每星期都在樹下等公車。那幅〈金門街〉我也買了, 卅幾年前我讀高中時天天在彼處等公車上學。
德國行 用心創作
吳松明在安靜的邊境小城阿亨的路易美術館,一個人使用教室般大的一間工作室,另外還有宿舍。他一個人生活,煮飯、作畫、發呆,理想中的藝術家似的無所事事東晃西晃,無聊時,就拿著國鐵聯票,搭高速列車的頭等艙,隨意到遠方。年底,回台灣,他帶回百餘幅素描和十八幅木版畫。
鬼混是必要的,脫離日常軌跡是必要的,親臨其境迎接巨大的異文化衝擊是必要的。想當年我在拉丁美洲旅行四個月,高感度雷達全開般,體驗完全不同的語言文字人種顏色聲音氣息,終於明白,讀萬卷書和行萬里路,真是兩碼子事。二○○○年,吳松明再赴巴黎國際藝術村駐村一年。
吳松明美術系畢業後,上班一年,辭職專心作畫。遷徙台北盆地,也住過林森北路八條通巷內的公寓五樓頂,屋外矗立著一個個酒店用的大型冷氣鍋爐,轟轟作響,天氣熱時,根本沒法子睡覺和工作。經人介紹,搬到新北投。這幢龍眼樹下的老屋,沒有鐵窗,無須冷氣,夏天是不歇的蟬聲,冬天是綿綿雨聲,和牆間暗暗滋長的白蟻,他說:「終於可以睡得飽飽的。」靜靜做畫,偶爾聽法語網路電台節目,音響器材幾已成廢物,因為大自然的各種聲響,細微可辨。
今年四月底,睽違十一年後,他又應邀到台北德國文化中心舉辦大型個展,展出四十一件作品,大部分是木刻版畫,幾幅水彩,其中有兩幅是阿亨時期的作品。
近作大抵是北投住所附近的風景,特別是那幢有龍眼樹的庭院和老屋,分別是〈暗夜微光〉、〈有龍眼樹的大門〉、〈有龍眼樹的所在〉,以及一幅九十二公分寬、一七八公分高的巨幅作品〈龍眼樹下〉。
大型畫作的毅力
集大成的風景畫〈龍眼樹下〉,彷彿無可捉摸的夢境,是中年人的,遍歷世事歸返童真的夢。大型畫作,需要體力、耐力和意志,創作期間他一度想放棄,終究驚險萬狀的,像馬拉松選手撐完全程,開幕前一天清晨刻完,傍晚送到會場。四月廿五日夜晚,開幕式有長笛和木吉它合奏的音樂,幽微中傳來未乾的油墨氣息。
吳松明在有龍眼樹的住所,住了十三年後,房東打算賣地改建。他宛若藉用這次個展,再度全面的,凝視,留影,告別。
地賣、屋拆、人遷。樹呢?猶如許多美好事物只能夢中尋。那麼,先去看畫展「龍眼樹下」吧。
──原載《TaiwanNews財經文化週刊》(//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