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當大與安嶺上的積雪全化盡了的時侯，夏天才降臨到黑龍江濱，沿江連綿的草原上展現出一片無垠的翠綠，野花都開放了，南風不住地掀起陣陣的草浪，一眼望去，在晶潔如洗的藍天下，花草芬芳，牧野茫茫，那股情調是既美麗又荒涼的。在這片水草豐盛人煙稀少的邊塞大草原上，往往四五百里不見一戶人家，只有一些牧場星星散散地分布其間，得天獨厚地享受著這幽美的景色；過著平靜快活的日子，這就是我國北方邊疆上的情景。

夏天在邊區大草原上是一個嫻靜而幽美的季節，家畜在草地上吃夠了睡，睡夠了吃，牧人也都閒散地不是坐在江邊釣魚，就是躺在野草上唱歌。午輕的婦女們整日笑語連連，挽著籃子穿行在原野上，選採鮮豔的野花，或結伴騎馬到森林中去採摘木耳、磨菇、金針菜。孩子們帶著成群的牧狗整日地嬉戲奔跑在青綠的牧野上。那些叼著旱煙袋的老婆婆們，一有空就套上老牛車，拉著她們那些小孫子小孫女們，到森林邊上去閒逛，看看種的甜瓜是否熟了，樹上的野葡萄是否該收了!

夏日草原上的黎明是美麗的，但卻顯得格外冰冷，那些早起去工作的婦女們都披著皮外衣。血紅的朝暾慢慢的染遍了東方的天空，夢樣的晨霧瀰蓋著荒漫的原野，牲口的毛皮上都掛著一層閃亮的小水珠。當太陽從地平線上一露頭的時候，草原上立時金光萬道，霞彩燦爛，馬兒此起彼落不住的發出歡嘯，就彷彿在慶賀這初昇的朝陽。當晨霧慢慢的消散之後，露出了滿野閃爍的露珠和炫耀的花朵，就像在綠色的大地鋪飾著一片美麗的珠寶。

草原夏日的黃昏，會令人生出一股奇特神祕的感覺，當落霞一染紅了西方天空的時候，馬群就從遠遠的地平線上像滾浪般的奔跑回來，聽!牧人清脆的鞭聲響徹了荒野，千萬鐵蹄踢踏荒草的聲音，形成了一陣雄壯的騷動。走在落霞餘暉裏的綿羊群，就像流動在草原上金紅色的雲彩。在荒涼的暮霧中，年老的婦女吹起了牛角，召集那些辛苦一天的牧狗來享用牠們的晚餐。這些伶俐的狗兒在牧場上都被人極為重視，在放牧中牠們的工作精神並不是人所能趕得上的；牠們是邊荒上最忠實的衛士，在野狼遍地的草原上，不單牲畜受著牠們的保護，就是兒童也多靠牠們的照應。

草原上的夏夜，更是安詳而柔美，那醉人的月亮，像泛銀般地在原野上撒下清幽的光輝，牧場上守夜的人們，都帶著那用乾艾草搓成的火繩，所到之處遺下陣陣的芳香。牧場上到處都燃著一堆堆的營火，人們把新割下的青草鋪在火堆上，讓它發出大量的煙，藉此替牲口驅趕蚊蚋。在朦朧的夜色中，馬兒不住地搖甩著尾巴，發出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音，滿地的牛羊都默默不停地在咀嚼著，倒很像是悠閒地在嚼著口香糖。

草原上的人們，因為長年都是生活在與外界隔絕的情況下，所以都變得非常的好客，偶爾有一個旅人經過，不管認識與否，他們一定要把他請到家中，殺雞宰羊的好好招待一番，他們都非常喜歡聽人講述這邊荒以外的世界。每年夏季都有一幫小戲子，到這寂寞的大草原上來作客，他們到處受著歡迎和被人熱烈地招待。那是七八匹老駱駝，載著十幾個男女孩子，化費了整個的夏天旅行在這片大草原中，替夏日閒暇的牧人解悶兒。他們每年的生活就靠這一次旅行就豐足有餘了。你看他們騎在駱駝上，迎著草原溫柔的夏風邊走邊唱;並在荒野深處不時敲擊著鑼鼓藉以嚇退狼群。他們在每家牧場上都住幾天，一齣齣地表演著那感人肺肺的「蹦蹦戲」。除了豐厚的賞金外，他們還得到牧場上那些富有的婦女們的格外贈與，男孩子得到的多半是馬匹，女孩子得到的則是一些金銀首飾。他們從一個牧場到另一個牧場都是由人護送著，這是夏日草原上一隊最嬌貴的訪客，這長夏閒靜而寂寞的邊區，受到他們不少的調劑，凡是他們所經的地方，到處都撒下一片歡笑。

這北方邊塞上的夏日，是幽美的，嫻靜的，那柔藍的夏空，茫茫的綠野，夢樣的遠山，碧晶的江水，哪一點不令人懷念!哪一點不教人神往!

（五三、七．中央副刊，原名〈邊荒之夏〉）

摘自《北大荒》　旗品文化出版社 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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