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州半夜,夜色很好,讓泊船在岸邊的項四郎睡不著。項四郎是泰州(江蘇省境內)的鹽商,往返荊湖一帶販賣食鹽。這一趟從荊湖賣完鹽回來,就要返家,無事一心清,眼下的夜色也特別美。
突然間,他聽到船身被碰撞的聲音,於是起身去察看,發現水中好像有個人。項四郎連忙叫船伕搭救,救上來一看,原來是一個梳著雙鬟的十五六歲女孩。項四郎問她一個姑娘家怎麼落到水中?怎麼孤單一個人?
女孩說:「奴姓徐,本來是北方人,寄居澧州。最近家父從辰州通判解官,一家人從水路前往臨安。船行到這條江中,突然遭遇水上強盜。奴受驚失足落人水中,慌張中抓住了一塊木板,靠著它漂流到這裡。奴的父母恐怕己經被強盜害死了。」
項四郎聽這女孩講話文雅、條理清晰,是官人家的子女,打算留下她做兒子的媳婦,所以讓她獨自在一個艙裡睡覺。
一回到家,項四郎便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妻子。妻子說:「咱們是個經商做買賣的人家,只能夠娶農民、商人家的閨女。她是個驕貴人家的女兒,怎麼能吃苦耐勞,做些剝麻織布的農活呢?不如賣了她,得到百十千錢,另給兒子娶親。」
從此,不管是富家還是娼家,都爭著來買人。項四郎對妻子說:「這女孩一家人遭難,只有她活著;今天我就是不留她當兒媳婦,也寧可陪送一些嫁妝,把她嫁給一個本分人,豈能讓她做娼女婢妾,一生沒有出路呢?」項四郎和妻子之間意見不同,兩人之間甚至起了爭吵,但是項四郎始終不同意妻子的打算。
有一天,項四郎的鄰居金官人上門來拜訪。金官人不久前死了妻子,最近得到了澧州安鄉縣縣尉這個職務,聽說項四郎救起的女孩善於做針線活,就親自上門請求買她為妾。項四郎就是不同意。
女孩被項四郎救回家後,不久就喊他為阿爹。她知道了金縣尉經常上門請求的事就對阿爹說:「兒受阿爹厚恩,死也無法報答。阿爹答應兒一定讓兒嫁個好人家,可是好人家不知道兒的來歷,也不願意娶。現在這個金官人,看來是一個四處周旋的人,又擔任縣尉,或許他能夠抓獲強盜,便能為兒家報仇。剛好他派遣在澧州,也可以到那裡探聽兒家人的死活。」
項四郎說:「你自己的意願如此,我怎能固執堅持呢?不過,過去後若不合意,就不要怪阿爹。」女孩說:「這是兒心甘情願的。」
於是項四郎答應了她,並且告誡金縣尉說:「萬一不合官人意,一定讓她嫁給一個好人家,不要讓她流離失所。」
金縣尉笑著說:「下官與四郎是鄰居,難道不知道下官將如何對待她嗎?」
金縣尉問項四郎要付多少錢,項四郎說:「某(自謙之詞)開始時還想陪送些妝奩之具嫁給人家,如今許給官人,既然沒有陪送嫁妝,怎能再要錢呢?」
這個姓徐的女孩到了金家,金縣尉見她確實是個姑娘身,是官宦人家的子女,處處懂事達禮,非常合意。開始給她起名叫意奴,後來改為意姐,最後又以排行叫她七娘。他對七娘說:「如果能夠確切了解你的家世情況,一定封為正妻。就是搞不清你的家世情況,我也不再娶妻。」他們逢年過節都要到項家串門,就像走親戚一樣。
二年後,金縣尉帶著七娘一起到安鄉任職。剛上任就派人打聽徐通判的下落。當地居民說:「徐官人從前在辰州通判職位上被替換下來,全家都走了,至今沒見回來,不知得了哪一地方的差使。」七娘意想父母一定是死了,哀傷哭泣,不再敢想見到父母生還。
又過一年後,縣尉司破獲一起結夥搶劫的盜徒,審問盜徒,還在什麼地方搶掠過什麼人的財物。其中的兩人招認說:「曾經在太平州搶了一艘通判的船,通判姓徐。當時只有船夫的腳被刺傷,船上的人都走了。我們到船尾找財物,剛剛擔起一籠財物上了岸,忽然聽到敲鑼的聲音,恐是官軍來了,就逃散了,並沒有傷害人。」
金縣尉聽了心喜,轉告七娘。七娘心裡稍稍有點安慰,只是不知家人確鑿的下落。就這樣盼了一年,還是沒有丁點消息。
這時日裡,金縣尉代理縣令之事,有天一個路過的姓徐的將仕郎,來向他借腳夫。七娘從屏風後偷偷地瞧著他,心中砰動,覺得這人非常像她的哥哥。等來客走後,便跟金縣尉說起這件事。
金縣尉安排好了一頓餐宴,請徐將仕過來,為他洗塵,順便問起他的出身和父親的職歷。徐將仕說:「在下是河北人,流寓在這裡,已經客居好幾年了。家父自從辰州通判解職後,又得到鄂州通判的職務,現今客居在鄂州。」
金縣尉問他:「卸任辰州通判職務前往臨安那一天,是坐船走,還是徒步走?」徐將仕對他問得周詳,有點詫異,答道:「坐船走的。」
金縣尉接著問:「坐船路上順利嗎?聽說那一帶水路不平靜,想來沒有遇上驚恐吧?」
徐將仕說:「不曾遇上風波之患,只是在太平州遇到一夥搶劫強盜,財物沒有太大的損失,只是一個小妹落水而死,多日打撈,沒有找到屍體。」說著說著,已經掉下眼淚。
金縣尉就帶著徐將仕進入中堂。睽違數年,兄妹相見,手拉著手大哭不止。當下,徐將仕告訴妹妹,家裡雙親與兄弟姐妹都平安無事,七娘多年的憂心總算塵消霧散。
從前徐將仕曾經聽聞妹妹被一個商人救起收留,後來輾轉流落何處,無法獲得詳情。
次日,徐將仕想要贖回自己的妹妹。金縣尉笑著說:「下官與令妹早已有口頭婚約,何況她現在有了身孕,怎麼能再叫她嫁給別人呢?」
這時,七娘說起項四郎如何高義賢良,當初是如何活過來的等等情況,一五一十說給哥哥聽。徐將仕衷心感佩說:「他一個商人卻如此有道義,而士大夫往往重色輕禮,有的還不如一個普通商人呢。自家人沒能保護你,能夠使你安度一生的是項公啊!」
於是,徐將仕寄上書信,把尋獲七妹的事情稟告父母。後來擇定良辰吉日,祭告祖宗,讓兩人正式成婚。徐七娘在家中堂上供上項四郎的畫像,雖然他還活著,也把他當作神靈一樣終生供奉著。@*#
資料來源:(宋)王明清《摭青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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