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臘香的家裡,一群婦女坐了一堂屋。她們說著閒話,時不時到陽臺上張望一下,等待著鴨母。鴨母不來,堂屋裡根本就像一個寂靜的,有聲無氣的鴨棚,莫說一個個話題都開不了頭,就連婆娘們好搬弄是非,議人長短的嘴巴,都懶得張開。她們等待著鴨母,要是鴨母來了,擺手擺腳,搖晃著她肥胖的身子,拿腔拿勢地走進來,嘔啞而暢快的哈哈,空氣便立即變得聲色起舞了,鴨母是能給所有的人帶來快樂的人,而且,鴨母是這樣的不好看,又是這樣的心底良善,她是所有婦女們深愛的,離不開的,安全的朋友。
這五月的午後,等到鴨母默默地從滿地的太陽光裡迤邐而來的時候,這一群婦女剛剛收拾過鎮長,正在那裡笑得要死。鎮長狼狽地從街道上爬起來,快活地罵道:「說了人家去檢查工作,還把老子攔截下來,真是活怕你們這群瘋婆娘了。」他腳步快快地,邊跑邊回頭罵:「你們也實在太流氓了。」他這委屈得簡直像極了一個純潔的少年郎,婦女們笑得東倒西歪,卻仍不依不饒道:「哪個流氓?哪個有你流氓?鴨母,扯住他,說清楚了再走。」
鎮長一看,鴨母寬寬的影子從橋頭下來了,便趕緊走為上策,一溜煙地發動摩托車,嘟嘟幾聲,騰雲駕霧地跑了。鴨母並不像往日那般,眼見得他踩油門,便作勢挽起袖子,露出兩截胖手臂,甩著膀子,大踏步趕將上來,一把勾住車尾巴,糾纏笑鬧一番。然而她不追上前去,女人們並未覺出哪裡不妥,她們歡喜地給鴨母挪地方,端椅子,讓她面對著陽臺上的河風。這一個下午,鴨母有些神情恍惚,不大說話,笑起來嘎嘎嘎的。沒有牌局,一群婆娘們坐著扯閒話,風從河面上吹起,穿堂而過。一會兒,賣罈子賣陶瓷的三嘎子堂客便哭哭啼啼一路喊冤,跌進門來。因為,就在方纔,三嘎子吃過了午飯,就把她打了一頓。
此時三嘎子堂客坐在婦女們中間,嚎啕痛哭,哭自己托了女人生,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三嘎子甚麼時候想把她打一頓,就可以把她打一頓。她這哪兒過的是女人的日子?簡直是畜生的日子。她就是捨不得三嘎子的兒子,不然早就一根繩子往房樑上掛了。她若是死了,自然有娘家的人來收拾三嘎子,拆了他,他的陶瓷店,還有他的房子。只是從此以後,誰來疼她的孩子呢?
她的腿上,臂上布著一道道淤紫的青痕,眼角,嘴角都高高腫起,淚流如雨地伸出胳膊,讓堂客們輪流看她的傷處,眼見得她們一個個不忍地嘖嘖咋舌,淚流得更洶了。鴨母托起她的一隻手臂,又用手指按一按瘀血處,再揭開三嘎子堂客耳際的黑髮,看打下的暗傷,「打得真是不輕啊。」她下了結論。
三嘎子堂客撲到她懷裡:「我的乾娘,我只有死路一條了呀,娘唉。」她如是地呼喚著鴨母。
婦女們就勸導她了,她們說:「唉呀,你就消消氣吧,托了女人生,哪個有不挨男人打的道理呢?」
鴨母噎聲噎氣地擤著鼻子,咒罵道:「小三嘎子,短他的陽壽啊,殺千刀的啊,下手何事這麼狠?這哪裡是打人?分明是打豬麼。」
一會兒,三嘎子的兒子找來了,他嘴裡含著一根完整的雪糕,上來挨挨擦擦地靠著母親,拉拉她的手,揪揪她的頭髮,而後,帶著哭腔央求她回家去。婦女們問道:「你看看你媽媽,不因為你,她就要去尋短路啦。」那兒子眼裡含著淚,吸呼吸呼地吃著那根雪糕。
「你曉不曉得,是誰把她打成這樣的?」。她們啟發道。
「是三嘎子那個東西。」兒子響亮地說道。
鴨母嗓門粗粗地,吩咐道:「小孽畜,去,去喊你家三嘎子來。」
那兒子從嘴裡拿出雪糕,伶俐地反問:「喊三嘎子要給他怎麼說呢?我不敢去,我怕他要打我。」
鴨母眼睛一瞪:「你說是老子我喊他來的!」那兒子答應一聲,跑了。他母親帶著傷隆重地坐在一群婦人們中間,他並沒覺出有甚麼不幸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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