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石屏道:「這當然是辦得到的事。」醫生道:「可以試驗給我看嗎?」黃石屏道:「沒有不可以的,不過這東西不是好隨意試驗,因為關係著人命,誰敢拿人命為兒戲呢?」
醫生道:「只要先生肯試驗,我這身體就可以給先生做試驗品。為研究學問,便犧牲我這生命,也是心甘情願。」
黃石屏搖頭笑道:「那如何使得,況且先生不是真要研究學術,不過不相信真有這麽一回事罷了。若真要研究學術,拿自己的身體做試驗品,先生可知道人生只能死一次?死了就不得復活,卻怎麽研究呢?」
醫生道:「不是也有點過之後,只病不死的嗎?就請把我點病如何?我實在不相信有這麽一回事,所以要親身試驗。」黃石屏笑道:「你我好好的朋友,你不相信我不妨慢慢解釋給你聽,到使你相信為止,用不著拿自己的珍貴身體做試驗品。」
黃石屏越是這麽說,那醫生越不相信,定要黃石屏試驗。黃石屏被逼得沒有法子推托,只得說道:「先生若定要親自試驗,就得依遵我的條件。」
醫生問道:「什麽條件?可依的我無不依遵。」黃石屏道:「先生得找—個律師來做證人,寫個字給我。先生的目的,是希望我點病,真個病了不能怪我。」醫生大笑道:「這何待說,當然手續上是應該如此。」
那醫生即日找了個律師,寫好一張字,交給黃石屏。黃石屏就在接那字的時候,不知在醫生什麽穴上點了一下。醫生當時一些兒不覺,坐了一會,見黃石屏只管閑談並不提點穴的事,忍耐不住了催道:「就請當著律師試驗吧。」
黃石屏笑道:「早已試驗過了,特地留著你回醫院的時間,請即回去靜養,用不著服藥。」醫生半信半疑地回醫院。
才回到自己房中就覺得身體上不舒適,初起像受了寒般,渾身脹痛,寒熱大作,坐也不安,臥也不穩,行走更是吃力,還以為是偶然的事。弄了些藥服了,服下毫無效力,如熱鍋上螞蟻般,連鬧了兩晝夜。
實在忍苦不下,只得打發汽車將黃石屏接來。黃石屏見面問道:「先生已相信有這麽一回事了嗎?」醫生勉强掙扎起來說道:「已相信確有其事了,這兩日實已苦不堪言,所以特請先生來,看有方法能治嗎?」
黃石屏道:「這很容易,立刻便可使先生恢復未病以前的原狀。」說時伸手在醫生身上撫摸了幾下。醫生只覺手到處,如觸了電般,連打了幾個寒噤,周身立時痛快了。醫生從此佩服黃石屏的心思達於極點,一再要求傳授。
黃石屏道:「我不是秘不肯傳,只因這種學術,上了三十歲的人要學就不容易了。中國人尚不容易,何况外國人呢?」
醫生說:「我可拍電到德國去,要醫科大學選派二十個年齡最輕的學生來學如何?」黃石屏仍是搖頭不肯。醫生只得作罷,饋送黃石屏種種貴重物品,黃石屏概不收受。那醫生和黃石屏來往了七、八年,始終沒得著一點兒竅妙。
到民國三年,袁世凱正日夜想登大寶時,和曹孟德般的得了個頭風病,一發就痛苦萬狀,於是遍尋名醫診治。不過當時所有名醫,多是有名無實的名醫,誰也不能把那頭風治好。
嵩山四友之一的張嗇翁(張謇),因感念黃石屏的好處,就將黃石屏保薦給袁世凱治頭風。袁世凱以爲黃石屏也不過是一個普通懂得些兒醫道的人,知道黃石屏在上海,就下令江蘇省督軍,要江蘇督軍轉飭黃石屏進京。
黃石屏冷冷地笑道:「我做醫生吃我自己、穿我自己,聽憑你們叫來叫去嗎?你們的春秋大夢還沒醒啊!」睬也不睬,只當沒有這回事。
袁世凱見黃石屏叫不來,若是不相干的保薦,叫不來就拉倒,誰再過問呢?只因是「嵩山四友」所保薦,不能馬虎,就親筆寫信告知張嗇翁。
張嗇翁嘆道:「進賢不以其道,是欲其人而閉之門也。」遂也親筆寫了封信,派遣一個和黃石屏有些兒交情的人,送給黃石屏,要黃石屏瞧著張嗇翁的情面,無論如何,須進京一趟。
黃石屏卻不過張嗇翁與來人的情面,便說道:「要我進京使得,不過得依我的條件:第一,我見了袁世凱不能稱他大總統,只能稱先生;第二,我原靠行醫吃飯,此去以三天為限,每天診金一萬元,共三萬元,先交付後動身;第三,我此次進京,是專為治袁世凱的頭風,袁世凱以外,無論什麽人有病,我都不診。依得我這三件,就照辦,依不得時,誰的情面我也顧不了。」
來人往返磋商了幾次,畢竟都依了。三萬元的匯票,已到了黃石屏姨太太的手中。黃石屏才青衣小帽,輕裝就道。到京只兩針,便將頭風治好了。袁家眷屬見來了這麽一個神醫,爭著贈送黃石屏銀錢禮物,要求黃石屏診病,黃石屏一概謝絕。第二次來要求時,黃石屏已上火車走了。
黃石屏也是到晚年才傳了兩個徒弟:一個姓魏名亭南,一個姓胡名敬之。胡敬之後來也在上海懸壺應診,手術之神,也不减於黃石屏。@*(全文完)
責任編輯:王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