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的心到位、你又有企圖,這時你去畫,你的手會源源不斷幫你作出來‧‧‧
自古『真、善、美』一直是藝術家所追求的理想境界,符合「真、善、美」的就被認為是好的藝術。但是今天,這個標準似乎有了改變。當我們問藝術家、藝術學校老師或學生﹕「藝術是不是要符合『真、善、美』?」他們大多數會告訴你,那是過時的觀念,當代的藝術就是要顛覆傳統、要創新、要擺脫束縛,要表現自我的獨特…
確實,西方的歷史觀念通常是用「否定過去」來「前進」,所以藝術上不同流派不斷更替,認為「變」了就是新的,革命性的,就是進步的。回顧一百多年前,法國繪畫還是以兼具理想美感與精確描繪的學院繪畫為主流的時候,印象繪畫以粗略的筆觸、跳躍的用色面世,成為觀眾嘲笑當對象。但是歷史潮流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推向另一方。傳統的美學秩序和理念,隨著『成、住、壞、滅』的歷史規律逐漸崩塌、瓦解,印象派只不過是開了個頭,此後是接連不斷、此起彼落的藝術運動,它們變化萬端,共同之處就是一概推翻傳統美學價值,因此,像古雅仁這樣堅持傳統美學理念的藝術家少之又少。有時不免承受貶抑,就像當初印象派所面對的一樣。只不過,在這一百多年的時間裡,「前衛-保守」的角色互換罷了。
要在當代藝術的環境中堅持古典理念而不動搖,並不容易。不只需要勇氣,更重要的還是堅定的信念。老子說﹕「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忠於自己的內心,加上理性思考,確定真理在握,自然能夠堅定不移。古雅仁認為﹕「創作必須要跟你的中心思想是一樣的,我必須忠於自己。
古雅仁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為他對傳統文化的信心。而這些古人的哲理和他所堅持的繪畫之路是相通的。他回憶起曾經在公園遇到的一個太極拳老師:
「我那時候剛退伍,體重七十幾公斤,很壯。老師父七十幾歲了,個子瘦小,講話有湖南鄉音,他跟我說:『你來推我!』我不好意思去推一個瘦小老人,他卻說『沒關係,盡管推。』他沒有什麼動作,只是站著,可是我用全身的力氣推,他竟然絲紋不動!後來他乾脆只用一隻腳站立,我還是推不動!」
「當時很多外國人在跟他學,西方人觀念認為要練得強壯,以力服人。可是老師每天教他們『放鬆、放鬆,不要用力』。因為當你放鬆的時候,大地的力就跟你結合,所以看來手無搏雞之力的七十歲老頭,卻推不倒。這些外國人覺得神奇。…我當時也學不起來,因為他那個叫作功夫啊,功夫就是時間,不是學了表面招式就會的。就像中醫也不是你學了理論、醫學院畢業,就可以當中醫了。以前要跟在老師身邊學一輩子,這樣的傳承才是很完整的。因為真正的東西是要下功夫去體驗,去磨練。學藝術也一樣,不是走捷徑、忽略過程能就達到的;也是要用時間去換、去培養、去感受、和他人的交流,有所提升,才產生新的變化。
「一個東西總有『起承轉合』,如果沒有這個『起承轉合』的過程就直接跳到結論,那其實它是很空虛的。有篇文章說藝術就像煮一鍋東坡肉,如果大火去煮絕對不會成功,它就是要慢慢的煮,小火慢燉,才會入味。可是現代人要求有效率、有系統、要快速。現在有多少人願意這樣為藝術默默持久地付出?大多是急於求成,沒有過程。我覺得從事藝術是長遠的路,像是馬拉松賽,而不是猛爆型短跑,用短跑去跑馬拉松很快就會放棄了。
很多現代人對傳統的好東西也沒有深入了解。「我感覺,我們文化上拋棄了傳統博大精深的智慧,很可惜。」雖然古雅仁擅長西方的古典技法,但由於他對於東方文化博大精深的智慧有深刻體悟;作品自然地呈現出東方人特有的沉靜文化底蘊。西方的技術和東方的內涵對他而言,兩者不但不衝突,而能以一種內斂、包容的態度和諧互熔為一體。但這個也是畫家經過一番內在的歷煉和追尋的結果。
「像西畫是在抓形,可是中國畫家是在畫神,我們要以形傳神,又不能被形所困,這是很難、也很抽象的,必需自己去體悟,在體悟的過程中,表現手法就開始有變化。東方哲學有個概念叫「少即是多」,怎麼個」「少」法卻能是「多」?「空」其實不空,「空」是無限,這個理可能比較好理解,可當我們想把這個概念變成一個作品、變成一個視覺的效果的時候,就會有很多東西要去思考。」
就基於這個想法,今年的古雅仁的創作就出現了新的樣貌。「在這之前的作畫,為了畫面看起來豐富精彩,有很多東西可以畫、可以看,連那個背景的布我都特別去找適合的花色。今年我走了一個反方向,我想要嘗試「少即是多」的奧秘。所以我在準備的時候,把顏色減到最少。我用了一個乾淨的白布,在一個乾淨的布裡面去畫出不一樣的東西。於是我在觀察的時候,變得要看的更細﹕你畫白色,其實它不是白色,它有好多的顏色,而且那個顏色會跟著光線環境變化,時間空間變化,就覺得每天都有很多體悟。
「也有人問我說,你為什麼喜歡畫靜,我說,我只有畫靜態的靜物,才能看到時間的變化。像我畫的那些南瓜,有新鮮的、有開始枯黃的、有已經乾掉的。如果一直在畫動態的東西,對那個細微的部分反而不明。」
追求靜,喜歡內省,這已經是古雅仁的生活態度。「我有時上課教畫也像在吐納一樣。要求學生進來畫室後就把其它一切放下,放空…進入這種節奏來上這堂課。我自己畫畫也是這樣,所以我只能聽鋼琴或古琴,不能聽那種太吵的,要讓你的心真的很平…心平得像一個湖水的水面時,你才是敏銳的,風吹過來都會有漣漪,可是如果環境很吵或心不靜,波濤洶湧,就什麼都看不到。所以我現在碰到很多狀況時,就先想辦法調整自己的心。技術的部分我覺得不是主要,只有當你的心到位、你又有企圖,這時你去畫,你的手會源源不斷幫你作出來。」
古雅仁走了一條不同於當代藝術家有為的求新求變之路,他珍惜古人的智慧,並以真誠、謙遜的態度,聆聽真實的自我,無欲無求於外,反觀自省於內;卻又能善意的理解世的不同。如此,他的因內修、體悟而提升的畫境和個人特質,也就自然反映在創作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