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下半年,自己從水路偷渡香港,功敗垂成,被香港當局遣返回來後,在單位裏自不免要寫所謂的自我檢討和受批判。這對在大陸長大的人已是司空見慣的事,歷次的政治運動都是這樣搞的。早期的偷渡香港,屬於敵我矛盾,叛國投敵,抓回來就會被判刑。
後來到了一九六八年的文革時期,那些在文革中被利用完了的中學生,連續三屆的高中、初中畢業生,幾乎全部一腳踢到各地的農村、農場和邊疆去當農民,美 其名曰︰「到農村鬧革命」,其實是下去當下等公民。
於是,許多覺悟了的青年不甘做下等公民,渴望資本主義的自由,掀起一波波偷渡香港的高潮。每天被抓回來的人數以百、千計,而且都是些十幾、二十幾歲的青年學生,何來這麽多的「叛國投敵」?可能中共覺得自己的面子也不好看,後來才被定為「非法探親」,以人民內部矛盾處理,抓到三次以上才判刑。
現三十多年過去了,回想當年這波偷渡潮,在今天看來,實在是一場無數熱血青年投奔自由世界的壯舉。無疑等同於當年的東德人民,冒著生命危險翻過柏林牆,去投奔西方自由一樣。唯現在的東、西德已經統一在自由世界的旗幟下了。
反觀香港,自九七年回歸中國後,民主和自由全面倒退,失去當年自由港的特色。想當年那些冒死偷渡到香港的熱血青年,現在又重回中共統治之下,真是不勝感慨!
在這波偷渡潮中,亦有不少青年失去生命,其中有自己熟悉的工友和朋友,後面的文章會寫到他們。時過三十年,不知現在是否有人寫過專題文章和小說來紀念他們,不要忘卻這段歷史。
回到工廠被整後,所謂「未得翻身先碰頭」,於是唯有「躲進小樓成一統了」。從一九七五年起,自己便成了中山圖書館的常客。我自十七歲因家中潦倒實在太 窮,便主動退學到一重工業工廠做工,要開三班制,十幾年下來,身體已經不行。
可見一個人逆運時,不但影響到家運、名利、事業,也同樣會影響到健康和身體。其間先是患過腎結石,發作時痛得死去活來,後來吃了百多副中草藥,才將它排出來。
後來又三次染肺炎,甚至懷疑是肺結核或癌症,嚴重到要立即住院。但當時住院床位已滿,只好每天到醫院打兩次針。以後又經常低燒,所以上夜班成為一大負擔。
偷渡回來後,我向工廠提出身體多病為由,要求調為日班工作,工廠當然不會同意去照顧一個偷渡回來的人。於是我便提出,寧可不要工資,輪到我開夜班時就請假,只開中班和日班。
我深知當時實行的是所謂「社會主義公有制」,多勞多得,少勞少得,我這樣做是少勞少得,並不違反社會主義的「原則」,自己不要錢還不行嗎?就這樣,從一九七五到一九八O年的五年內,我逢夜班就請假,幾乎全天泡在圖書館了。上中班時,上午也去圖書館,下午四時才上班。所以,可以騰出大量時間去搞自己愛好的東西。
當然了,這五年來,每月工資只得三十多元,僅夠自己伙食和買書的錢,工廠裏的月度獎、季度獎、年終獎和分房等福利都沒有,但我並不在乎。因為,我認為追求精神上的東西遠大於物資上的滿足,物質生活只要兩餐一宿有著落,不至於太難為自己就行了。
這期間,我在圖書館裏翻閱了大量各種類的書籍,從古希臘羅馬哲學、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到歐洲哲學史,叔本華、尼采、康得、費爾巴哈到黑格爾,什麽都看,給自己打開一個全新的世界。
看歐洲哲學史時,很多都提到黑格爾的「小邏輯」是本最晦澀、深奧、難懂的書,這引起我的好奇心,也借來一讀。誰知一看之下,竟一發不可收拾,放不下來了,發現自己找到真正要找的書,不但不覺得難讀,反而覺得書中那些思辯哲理很合自己的口味。
在閱讀期間,不斷的迸出精神火花,精神範疇被提高到一個嶄新的境界,從以往知性邏輯範疇上升到理性思辯邏輯範疇,再來重新審視一切,那時的興奮是不可言喻的,精神達到最高、最充實的狀態,並作了大量的讀書筆記和心得,用了半年的時間才精讀完這本「小邏輯」。
其後,更伸延到所有已翻譯的黑格爾其它著作,如「大邏輯」、「精神現象學」、「法哲學原理」、「哲學史講演錄」和「美學」等等,足足搞了四年多,讀書筆記和手稿疊起來有一尺多高。
後來搞算命時,認識不少大學生朋友,他們到我居住的斗室時,翻看那些寫滿字跡有一尺多高的筆記本時,不由得令他們咋舌。
一九七九年,自己將四年多研究黑格爾哲學的體會心得,寫成一篇長文,大膽地寄給賀麟先生,他是中國第一個將黑格爾的「小邏輯」翻譯後引進中國的人。後來,果真得到賀老先生的親筆回信給予肯定和鼓勵。
其後,又給當年的《哲學研究》編輯部,寄去一封關於當期一篇黑格爾文章的長信,很快就得到該文章作者的回信,信中肯定自己的研究,說很高興能看到工人中能有真正理解黑格爾哲學的人。
後來和他通了許多信,建立了朋友關係,直到今天,仍有訊息交往。他後來建議我去考「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我再三考慮,因為當時我剛搞完黑格爾的「法哲學原理」,我認為是馬克思理解錯了黑格爾哲學,才搞出一個所謂「唯物辯證法」和共產主義學說的理論,提出所謂消滅私有制,建立公有制。
我說這種學說完全是錯誤的,而「世界歷史」要為這種錯誤多走幾十年的彎路,才會認識到這種錯誤而糾正過來,但已整整犧牲一代人的代價。
當時,我寫這段話是在一九七九年底,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陣營仍未解體,兩年後的一九九一年,「世界歷史」終於以其公正的步伐,徹底否定了馬克思的所謂無產階級專政和共產主義公有制,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陣營全面解體了。
現在中國大陸,根本不再是什麽公有制的社會了,連當年被消滅的資本家都可以加入共產黨,但它仍固守著一黨專政。但深信「世界歷史」終將恢復歷史的公正面貌,而且這一天應為時不遠了。
由於我早有上述的思辯理念,我會被中共所辦的哲學研究所所容納嗎?反過來看,假如我真的考進哲學研究所,相信暫時可以帶來一些命運上的改變,但難保不會有一天又成為中共下一輪政治運動的冤大頭,這種經驗和教訓難道還少嗎?
於是,我坦白地以上述理由婉言謝絕他的好心幫助,也明白搞黑格爾哲學可以告一段落了。那時,已同時開始進行陰陽五行八字命理的初步研究,相信終有突破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