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簪指绾发或妆点的头饰,珥指或简约或繁丽的耳饰。精炼的语言,描摹出古代女子的妆饰风华,以及那份沉静怀旧的缱绻心曲。时光流转,簪钗等头饰,到如今已不多见。唯有耳畔点点珠翠光华,仍然熠熠生辉,真正成为不可或缺的闺中良伴。
小巧的耳饰,贴近面部,最能修饰脸型,增添娇媚;佩戴方便,几乎不需要刻意留神关注。因而在今天,耳饰成了首饰界中经久不衰的宠儿。流行多变,那些形形色色的新潮耳饰,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如回望千年历史,探寻经典古制,那浸透着古人拳拳心意的传统耳饰,或许会带给我们遗失多年的美好。
神秘古朴、明明如月的远古耳饰
穿耳垂饰的习俗,在古中国可以追溯到八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那时先民不论男女老少,普遍佩戴名为“玉玦”的耳饰。此耳饰多为玉质,呈圆环状,环上有一处隔断缺口,底部或有一小形穿孔,可穿挂绳索。在全国各地的古文化遗址中,玉玦都有大量出土。它们在墓葬中,往往成对出现,放置于墓主人耳部附近,因而可推测是作为耳饰穿戴。
遗址中出土的耳部穿孔的人俑,是古人戴耳饰的又一证据。比如安徽含山凌家滩遗址出土的玉人,耳垂处有较大的耳洞,甘肃礼县高寺头村也发现了陶制的少女头像,也具有明显的穿孔。至于玉玦的穿戴方式,当今学者做出三种推测,一是直接穿过耳洞,二是将缺口夹于耳部,三是用绳子穿系悬于耳垂。
玉有通灵之能,玉玦是先民沟通天地的美好表达,敬天信神的文化承载。只是到了夏商时期,戴耳饰的习俗仅仅流行于西北少数民族中,而非中原汉族的主流。此时期各地出土的穿耳人像,以神人和奴隶为主,可以看出耳饰风气的延续和转变。
自周朝始,汉族的穿耳风俗更是走向没落。周王朝代表礼乐文化,衣冠服制是体现礼制的重要方面,耳饰受到强烈抵制。比如儒家强调重德轻色,以礼制欲,认为女子才德需符合礼仪及道德规范;同时,儒家重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刺穿身体自然是不孝的表现。
其他诸子学说,也表现出对穿耳的反对。如道家崇尚天然美,提倡“全德全形”为美的最高境界;法家反对“以文害用”,对这种以损伤形体为代价的耳饰更为不齿。另外,穿耳也是自周王朝延续至清代的肉刑之一,因而更受到汉人的排斥。
不过出于礼制的需要,汉地出现了一种无需穿耳的特殊耳饰,名为“瑱”。它最初用于充塞耳孔,目的是为了提醒人勿听妄言,谨慎自重,亦名“充耳”。后来,男子戴冠、女子插簪时,将瑱作为附加的配饰,使其垂于耳畔,通过其象征意义起到自律自省的功用。不同的是,冠上一对瑱挂在两侧,簪头用线绳系一瑱,亦合称“簪珥”,是当时汉族上流社会佩戴耳饰的主要方式。
汉魏以来,“珰”作为耳饰在平民女子中风行一时。《释名‧释首饰》云:“穿耳施珠曰珰。”与前两者相比,耳珰流光溢彩,常以“明月”代称。其造型大多为收腰圆筒形,材质多为琉璃和玉石,佩戴方式以穿过耳孔为主,类似玉玦。不过,珰中心有一通孔,可以穿线悬挂各色宝石,因而妆饰作用大大增加。
这时期,珰走入广大百姓的视野,出现在民歌诗文中,以形容女子衣饰精美,姿容绝代。如《孔雀东南飞》描写刘兰芝:“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再如《陌上桑》描写秦罗敷:“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耳珰虽已初具华美的特质,却并没有改变耳饰在汉族女子心中的地位。哪怕是在最繁华强盛的唐朝,汉族仕女们即使盛装华服,也罕见佩戴耳饰者。
顾盼生辉、婀娜多姿的宋元耳饰
经历一千多年的沉寂,耳饰终于在宋代大放异彩,几乎历任皇后都做了它的最佳代言人。北宋几位皇后的传世画像,如宋太祖的王皇后、宋真宗的刘皇后、宋英宗的高皇后、宋神宗的向皇后、宋徽宗的郑皇后以及宋钦宗的朱皇后,皆佩戴长长的串珠耳饰,与典雅的后冠、庄重的礼服相映生辉。
耳饰的复兴,与宋代经济、技术的发展和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意趣密切相关,呈现出与前代完全不同的风貌。宋代经济繁荣,人口稠密,罗绮珠玑琳琅满目,舞榭歌台竞逐奢华,包括耳饰在内的女子饰品,都有了极大的发展。这时的玦、瑱、珰等早期耳饰,几已绝迹,代之以新兴的耳环和耳坠,和今天常见的耳饰已经非常接近了。
耳环,和现代意义大有不同。今天的人们常把耳环作为耳饰的统称,或代指那种连接悬垂挂饰的耳饰(此更接近“耳坠”)。耳环,简称“环”,与早期玉质、琉璃耳饰不同,是以金属为主体制成的环形耳饰。耳环前部有月牙形装饰纹样,可在底端焊接饰物,亦可镶嵌珠宝,整体造型简约大气又不失细节之美。后端有短小的环脚,便于穿过耳孔;明代以后的环脚则伸出很长,更具端庄、约束的意味。
耳坠,又名“坠子”,是耳环的一种变体,在宋代尚不多见。两者最大的区别是,耳环的饰物不可晃动,更为正式、高贵,是宋元明时期主要的耳饰形制;耳坠的饰物能够随步履轻轻摇晃,更为活泼、俏丽,至清代成为时兴。耳坠上半部多为可穿耳的圆环,底部悬挂各种坠饰,款式却不似今天那样夸张,同样展现出含蓄、节制的风格。
耳环和耳坠,形制新巧别致,相似却又风情各异,更重要的是,与玦、珰相比,其佩戴方式更为简捷,身体也承受较少的痛苦,这才能够让女子更好地借助耳饰,展现清秀柔美的风姿。当华夷之别、贵贱之分的社会意义在耳饰中逐渐退却,工艺技巧、艺术审美才得以被不断发掘,耳饰也正式成为可佩戴、可把玩、可陪伴女子一生的物件。
宋代是“文治”的时代,文人名士既是叱咤风云的权贵,也是精通琴棋书画的艺术家。他们追求生活品质,注重身心修养,把整个社会的审美品位推向儒雅风流的方向,也把特有的文人精神渗透到物质生活的各个领域。赋诗作文讲究言外之境,欣赏音乐讲究弦外之音,而对造型艺术则看重形外之象。女子的耳饰,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也在造型和纹样设计上更加考究。
据出土文物,宋代耳饰多采用花叶、瓜果等纹饰内容,也有少数动物和人物纹饰。许多花卉被文人赋予一定象征意义,代表了文人高洁的品质,比如花中四君子,就是常见题材之一。另外,宋代大都市的发展,又为耳饰带来鲜活的市井气息。在纹饰的选择上,那些具有吉祥、纳福等美好含义的纹样,如南瓜、石榴、葫芦等纹饰,在市民中迅速流行。
从风格来看,耳饰也受到院体画影响,而趋于仿生的特点,反映了宋人“象生”或“像生”的艺术追求。仿生不是为仿而仿,而是在模拟实物的基础上,言其志、动其容、表其情、慰其心,刻划出女子温柔细腻的气韵。无论时蔬瓜果,还是四时花卉等主题,制成的耳饰皆惟妙惟肖,别具韵味。
精巧华美、形制多样的明清耳饰
明清时期,耳饰走向最后的全盛。明代天子,第一次把耳饰纳入了皇家服饰制度,宫样耳饰由此成为国人竞相追捧和仿制的饰品。耳环和耳坠依然广受欢迎,而一种小巧精致的新耳饰——丁香随之诞生。
清代满汉聚居,女子耳饰各从其俗,却又有逐渐融合的趋势。具体说来,满族女子佩戴耳钳,汉女则继承明制,保留汉家风貌。满洲贵族的统治,为中原汉地带来全新的文化面貌,也把极富特色的耳钳纳入中华传统耳饰的体系;同时,受到汉文化的熏陶,满族女子也开始尝试汉族首饰的款式。
丁香和耳钳,都是耳饰家族的新成员。丁香,又名“耳塞”,是一种小型的金属耳钉,可镶嵌珠玉。丁香本是植物名,花筒细长如钉,香气芳馨馥郁,取其形似作为新耳饰的名称。丁香算是耳珰的变体,只是主体为金属质地,环脚更为纤细,无需扩大耳孔穿戴,更容易被大众接受。另外,它风格简约,佩戴后不碍劳作,最适合日常佩戴,因而深受闺中女子的喜爱。
由于耳饰品类、款式的丰富,明代文人也开始对其进行品鉴,表达出了当时的审美偏好。最著名的要属戏剧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中的阐述:“饰耳之环,愈小愈佳,或珠一粒,或金银一点,此家常佩戴之物,俗名‘丁香’,肖其形也。若配盛妆艶服不得不略大其形,但勿过丁香之一二倍。”李渔最推崇精致工巧的耳饰,将繁缛堆砌的耳饰称为“络索”,并讥之为:“时非元夕,何须耳上悬灯?”
耳钳是满族女子特有的耳饰,讲究“一耳三钳”,即一只耳朵戴三件耳饰。耳钳主体大多为环形,可穿过耳孔。造型最简单的耳钳也就是耳环,整体呈圆环形,环面或雕花、或点翠、或镂空、或嵌宝,在环面上极尽妆饰之能事。环形之下,亦可安装单个坠饰或是长长的流苏,使其成为耳坠。其中有一种坠环耳钳,属清代特色,坠饰为一枚或一串玉石圆环,环体大小不一,并以翠绿色居多。
汉族女子中,宋代皇后最爱的排珠耳环,仍然延续至明清。排珠环不仅是宫廷样式,也是汉族仕宦家族中的嫁娶聘礼之一,在清代以前,是汉族女子最隆重、规格最高的耳饰。其典型的形制为,环脚呈夸张的S形,前端贴耳部位焊接珠翠花饰,底部坠长串珍珠,末端以一颗大珠作结。另外,花形、葫芦形、灯笼形等造型,也是常见的耳饰形象。
实际到了清代,无论满汉女子,耳坠逐渐成为最流行的款式。一般来说,佩戴者无需取下圆环,只要更换坠饰,就使耳坠完全变身一枚全新的首饰。坠饰大多设计成凤凰、核桃、花鸟等吉祥意象,用金银搭配翡翠、珍珠、珊瑚等名贵宝石,令耳饰愈发精美绝伦。
时光流转,耳畔的珠饰不断变换着样貌,而不变的是古人对美的追求和诠释,以及对文化的承载和传续。
参考资料:论文《中国古代耳饰研究》等。@*◇
责任编辑:王愉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