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门两位领袖人物祝枝山与文徵明,离开人世多年后在天上重逢。两人是多年好友,在人世时就常相聚切磋书艺,这一回不期而遇,话题自然也不离书法。
“我近日又抄了几遍《离骚经》,感觉非常好,几年前我只能做到严谨细致,最近这些作品里,线条更加沉稳厚实。”文徵明向祝枝山分享了他书艺的进展。“枝山兄您呢?老实讲,论天分、论功力技巧,您都在我之上,别人夸我小楷写的好,其实以钟老、王老(钟繇、王羲之)的标准,那我还差你一截呢!”
“我说衡山老弟啊,以前在苏州时你常写小楷练基本功,后来我离开人世,偶尔好奇往凡间一看,你也总是一笔一划的写着蝇头小楷,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你还是乐此不疲地刻小楷书啊?”
“是啊,我就觉得缓缓写字很有味道。读书人嘛,抄抄前人佳作,文思来时,也写写诗、做做文章,你不觉得这样挺轻松快活?”
“是没错,可是纵情的挥洒岂不更舒畅吗?书法作为艺术,抒发情性总是它必备的特质,你就不想放松心情,写一些奔放的作品?我看你学鲁直(黄庭坚,字鲁直)的草书也渐渐写出东西来了啊!”
“有时心血来潮当然也挥挥笔,但 ‘放松心情’与‘放纵情绪’总是很难分辨,‘潇洒’与 ‘狂放’也只是一念之隔,自己常常把握不住。我也有些较为狂纵的作品,刚写完总觉得很不错,隔一段时日就越看越怪异。”
创作
“我也知道啊,但总要创作嘛!你看,东坡、鲁直、元章,他们各有各的特色,我们也必须开创我们自己的风格啊!我从张老(张旭)、狂素(怀素)那里变了个方式,用更多的点取代横画竖画,打破原有的字形结构,再让这些解构的字形造成整幅画面的空间解构,毕竟字体大小参差,节奏快速变动,这些招数张老、狂素已经用尽,我如果不更加狂放,怎么从前人之中另辟蹊径呢?”
我是内行人,我知道枝山兄您功力了得,所以即使任性狂放,都可以展现高超的运笔能力,线条虽或有粗野,但仍在一定的范围内符合古法。可是您一直执著于个人艺术风格的表现,于是原本只想抒发个人性情,却成了恣意、夸张的情绪发泄,而且这种为创作而创作,为表现而表现的心一起来,很容易就把您带往永不满足的追求。”
“是吗?”祝枝山还不能认同。“不信,您瞧!”说时文徵明手指向凡间。
祝枝山看人间一人正在挥毫,却不识此人是谁。“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原来祝枝山与文徵明相会才聊了近一个时辰,人间数十年岁月已过。
那挥毫者气势夺人。粗旷的线条如舞蛇走虺,波澜起跌,纵意驰骋。此作书人乃明末书家徐文长(注1)。
祝枝山一开始赞不绝口,但越看来越不对瞄头,“这般作书,这……这简直发疯、发狂了嘛!”
文徵明接着说:“枝山兄您说的没错,其实这样的书写状态主意识已不清楚,是完全丧失理性地任笔挥洒。可这样的书法却是完全的自由,是最具震撼力的全新风貌。”
他又接着说:“虽是独具特色了,在很多人看来,这种突破传统观念、狂暴式的展现是最前卫的艺术。但完全反叛理性式的激情,疯狂式的忘我,任由自我意识模糊不清,这和放纵魔性又有何差别呢?况且,如果艺术的成就是建立在无理性的放纵,没了主念,没了自我,那我们要这种着了魔的艺术成就做什么?”
祝枝山这时明白,原来自己在标榜抒发个人性情,解放人性的创作观中,不自觉的已落入无理性的恣意狂放。“看样子,我若在人间多纵意挥洒几年,也会像眼前这位书家一般,着迷于疯狂的艺术而不自知吧!”
注1:徐渭(公元1521-1593年),字文长,号天池山人,又号田丹水、天池生、天池渔隐、青藤老人、金垒、金回山人、山阴布衣、白鹇山人、鹅鼻山侬等。晚年号青藤道士。徐渭少年屡试不第,灰心仕途。中年因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胡宗宪提拔,招任浙、闽总督幕僚军师,颇有经世之才,也得到明世宗的极大赏识。后来胡宗宪被弹劾为严嵩同党,被逮自杀。徐渭深受打击,后曾因精神失常,蓄意自杀,又误杀其后妻,被捕入狱。最后在潦倒穷困与精神异常下终其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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