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死亡的幽谷(20)回家途中所见闻
二、回家途中的所见所闻
我背着行李来到沙湾镇。
汽车票很难买,我焦急地在车站等候。上午11点,意外发现乐山运输公司一辆运煤车,我立即上前询问,买了张去乐山的车票。
11点半钟,汽车开动,我踏上了回重庆的途中。
沙湾镇离乐山有40多公里,下午1点10分到达乐山城光车站,我花了三角钱,请一位老太婆帮我把行李背到城里。在旅馆服务部登记后,我被分配到雪鸿旅馆住下。
大街上冷冷清清,行人稀少,商店都早早的关门闭户,像是一座死城。去年4月我路过此地时的繁荣景象不见了,我不明白在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更让我费解的是,有钱买不到东西吃,只有拿着旅馆开的证明到指定的一家名叫“大陆饭店”里去吃饭,只能吃到萝卜咸菜,酱油开水,没有菜,而且必须准时来吃,否则过时关门。
第二天,我一早去买到成都的车票,只买到10月1日的车票,因此我必须在此地等两天。为了上车方便,我搬到车站附近的一家名叫“滨江”旅馆住下。
我到街上去逛,走了几条街,到处关门闭户,死气沉沉,令人十分扫兴,只好回到旅馆附近那个茶馆里喝茶。
四川的茶馆和北方的不同,在这里喝茶别有一番风味,但此时的茶馆也很冷清,据茶馆老板说,全乐山市只允许包括他在内的三家茶馆开门营业。
10月1日早上,我按时去车站,突然接到车站通知,因新津河水暴涨,轮渡困难,开车时间推迟到12点一刻。我只好又等半天。
下午6时,汽车行驶到了新津,岷江江水暴涨,远远望去一片汪洋,渡口附近的车辆拥挤成一条长长的车龙。因天色已晚,我们只好在江边的汽车上坐着睡了一夜。
10月2日早上6时,汽车登上了轮渡到了新津城里。这里和乐山一样,街上行人稀少,商店关门闭户,一片萧条,只有在车站附近的一家饭馆开门营业,只专门供应旅客。
我用三角钱吃了二两饭,一份韭菜茄子烧猪杂,我好久不知肉味了,这简直是一次意外的大收获,心里很高兴。同桌的一位老人牙齿不好,把他盘子里的猪杂都夹在我的碗里,我兴奋得连声向老人道谢。此情此景,50年后的今天,想起来不可思议,没有经过那个年代的人,是很难理解那个时代的人和事。
这天上午11点,到达了成都南门汽车站。想不到偌大一个成都市也是冷冷清清,和乐山、新津一样,商店关门闭户,一片死寂。在车站上,我才吃到二两饭外加萝卜咸菜,而且只卖给旅客吃,其他地方,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吃的。我实在不明白沿途看到的这一切,这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一九七六年毛泽东去世后,在批判“四人帮”祸国殃民的罪恶时我才知道,这就是毛泽东发动“大跃进”、“大炼钢铁”运动的结果。据官方透露,全国经济损失达5千亿,饿死(官方叫“非正常死亡”)约两千万人。毛死以前官方的统一口径叫做“三年自然灾害外加苏联的逼债造成的结果”,其实“文革”时,在批判刘少奇“三自一包”的“罪行”资料中上层早就揭露这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直到今天当局不敢为其正名,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归心似箭,身上带的钱粮也有限,不敢久住,必须尽快买到去重庆的火车票。车站到火车站路程远,车夫在返回的路上买不到吃的,所以不愿意拉我去火车站,费了一番口舌,说不完的好话,花了七角二分钱,才雇了一辆人力车。我急忙上车,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棉衣丢在汽车站了,这是我唯一的一件棉衣,我十分心痛懊丧,但也无可奈何。下午两点多钟到达火车站,立刻买了晚上8点30分从北京来的去重庆的火车票。
我在火车站附近逛了一下,这里和一年前,我被送中川钢铁厂劳教路过这里时相比,那时的繁荣景象已不复存在了。几家饭馆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除此以外,即便是有钱和粮票也买不到吃的。人们的情绪很紧张,只要看到有人排队,都急忙拥挤上去,先排了进去,然后才问卖什么。我排了两次队,每次最少半小时,先买了一份美其名叫“素炒饭”,其实就是一点油水和菜叶子煮的干稀饭。又去排轮子买了一份“红烧海带”,其实就是水煮的红苕片,内中有几片海带。我尽量的买这类菜来充饥,因为这样可以节省一点粮票,粮票非常的珍贵,几十斤粮票可以私下换只好手表。
火车到站,我急忙背上行李,挤上火车。火车上唯一的优待是,每个乘客花三角钱,不收粮票,可以买一包杂糖和一个饼子。这是我近两年来第一次吃到糖,糖的味道我都忘记了,因此心情非常激动,高兴得象小孩。
10月3日早上7点50分,火车终于到达了重庆菜元坝火车站。同成都一样,这里也是一片萧条,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我才买了碗稀饭和一个冷馒头。吃了之后,我背着行李,沿着铁路线,来到了黄沙溪交通街17号我的老保姆家。
老保姆和她女儿全家人,见我突然以这样一副狼狈像出现,大吃一惊。老保姆顿时就哭了,全家人皆叹惋,他们拥上前来问长问短,我泪如泉涌。
自从我遭受迫害后,老保姆对我始终是忠心耿耿,在劳教期间,她不时写信来鼓励我好好学习好好改造,她还把自己节省出来的全国粮票我给寄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