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7月13日訊】小說家不是上帝,但他們卻能在筆下還原過去的生活,重現甚至創造一個時代。常常會有形形色色的人物——活著的和死去的,老的或少的,美的或醜的,在小說家身邊遊蕩。他們哭著或笑著,叫嚷著或沉默著,要求小說家再現他們的身影,並解釋他們的時代與命運之謎。
也許是因為被很多人物及其命運所糾纏,也許是因為如泰戈爾所說,「埋在詩人心中的深沉感受要通過語言的優美形式求得自己的永恆性。」韓秀——一位曾在中國滯留三十多年的美國女作家,把她從1984年起陸續在台灣發表的九篇短篇小說,在藝術上做一番細致的加工修改,以《樓上樓下》為書名,在柯捷出版社再次結集出版。於是,讀者又嗅到了那個時代濃鬱的氣息,那個時代的人物———一群為我們所熟悉的陌生人,歡快地或者沉重地,情願地或者不情願地,向我們迎面走來。
◎ 再現一個戲劇化的八十年代
對於我們這一代把命運拋進動蕩歲月的人來說,讀韓秀的小說,是一種酸甜苦辣五味雜陳的體驗。八十年代,一個回望起來令人怦然心動的時代。那個時代,我們一時脫掉了政治高壓的鐐銬,走出漫長的黑暗隧道終于見到了光明。青春、理想和熱情,令我們覺得自己仿佛可以展翅飛翔起來。然而,一場猝不及防的血與火的災難,結束了那個生氣勃勃的浪漫時代。
在韓秀的小說裏,我們看到那個短暫而戲劇化的時代又回來了。九篇故事,被人稱為中國八十年代「民間社會的浮世繪」。以精緻的寫實技巧,韓秀描繪了一個特殊時代下北京各階層市民的生活,各種人物的不同表現及其不同命運。
那是一個百廢俱興卻又充滿陰影的時代。在《不惑之年》裏,曾經下鄉受難的宋堅放下他的《紅樓夢》研究,為了給貧苦農民一點幫助,孤軍奮戰辦起了《農村青年》週刊。但1986年北京的學生運動引起當局及其鷹犬們的吠聲,這位有志向有奉獻精神的知識分子,意識到自己仍然是被貓玩弄於爪下的老鼠,只好考慮妻子提出的出國的建議。
那是一個充滿希望而又令人失望的時代。在農貿市場賣雪花梨的張寶治,是《白日已盡》裏的主人公。大躍進的那一年,他因為寫信給敬愛的周總理要求檢查大煉鋼鐵的過火行為,被注銷戶口發配青海勞改農場。二十一年後,張寶治帶著老婆孩子回到他日思夜夢的北京城,但家鄉北京和他的父親一樣,都向他展示了冷若冰霜的面孔。
那是「出國熱」開始發燒的時代。身為美國駐北京的外交官員,韓秀和她的先生遇到了種種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短篇《電話》逼真地描繪了一些急切尋求出國簽證的人們,他們的嚮往與無奈,以及種種不擇手段的手段。
那是告密者仍然活躍的時代。《樓上樓下》裏的顧威在文革時期連弟弟都揭發,在八十年代裏又和兒子合作告密。街道上以告密為專業的羅大媽,如今可以用電話直通邢部長了。報社的「一號種子選手」鐘鼎成又東山再起,仍然口沫橫飛。
那也是理想主義者為理想獻身的時代。靜宜的媳婦子建,自1989年4月學生遊行就開始兩眼放光,後來她參與圍軍車,留下話,讓家裏人別等她了。老右派的兒子柳晨從美國回來就直奔北大,立即就被便衣跟蹤。化學系的林宏搞到了高幹子弟經商的名單,卻落到公安局手裏。在軍隊裏官兒越做越大的陳怡,在狂風大作的時候,決意與絕食的學生站在一起。
◎鮮活生動人物是小說成敗關鍵
判斷一本小說的成敗,不是看它的語言多麼漂亮、情節多麼離奇,而是要看它是否留下幾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從韓秀筆下走出來的人物,往往讓我們感到似曾相識,卻又有幾分陌生。別林斯基稱這種人物為︰「熟悉的陌生人」。「熟悉」是因為他們來自日常生活,具有普遍性;「陌生」是因為這些人物都有其獨特的個性,屬於作者的審美創造。
《下班以後》的女工李玉靜老是穿一件月白褂。她和很多人一樣命運坎坷,父母在文革中慘死,自己下鄉,結婚生女,離婚再婚。作者描繪服裝廠的環境,表現李玉靜獨具一格的行為特徵。當她像祥林嫂一樣萬般忍耐的時候,她用嘴咬線頭兒;當她終於決定擺脫婆家的胡攪蠻纏時,她用剪刀幹淨地剪斷了線頭。
歐美文論中有觀點認為︰「性格是理想藝術表現的真正中心。」在韓秀的小說中,有不少具有鮮明性格的人物。例如,性格剛烈的「小老大」趙玉生,懷著對街道積極分子的深仇大恨,經常用拳頭收拾壞胚子。某戲劇家年過七十的遺孀,塗著鮮紅的嘴唇謀劃著,指望她早年拋棄的那個女兒接她去美國享福。女人的虛榮和勢利令作者嘆息。
在《老大夫》中,作者描寫了一個品格至善的人物。老大夫是北京胡同院子裏的高人,他的醫術如同華佗再世。即使被打成「歷史反革命分子」入大獄,被剝奪處方權長達三十年,他仍然樂觀地對待生活,盡力治病救人。
寫人物性格發展的質變,也是韓秀小說的一個特色。例如,張寶治的父親原本是一個隨和的人,對發配去青海的兒子很是愛護,但經歷過文化大革命的磨難,這位老人變得吝嗇、冷酷而不近人情。
◎走出中國把對人的關懷留下
在《為了人間那許多暖意(代跋)》中,韓秀闡述自己的寫作意圖︰「在華文的文學世界裏,有著頑強的寫實精神,任何批評與鄙薄都無法阻止那些早已將靈魂獻給了文學的人,以其滿腔的真誠寫出真實的、非虛構的人生。」
這即是說,韓秀運用的是傳統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這是一種古老而又從未過時的武功,它需要敏銳的觀察力,需要塑造人物和描寫生活場景的功力。它更需要的是,對這一個或者那一個有著血肉之軀的人的關懷。作者以富於人性的的言說,展現那些孤獨的不幸者的命運,使他們成其為人並獲得永生。
韓秀的寫作,令我想起丹麥著名女作家狄尼森(LsakDinesen)。出身貴族家庭的狄尼森於1914年隨男爵丈夫旅居肯尼亞,經營咖啡農場。十七年後她返回丹麥,已年華不再,失去了婚姻、愛情和財產。然而,當這位失去一切的女性講述自己的故事時,她成了一個偉大的作家。在狄尼森的名作《走出非洲》裏,她描繪了如詩如畫的肯尼亞風光、原始淳樸的非洲人,以及白人種植園主的生活與愛情故事。
狄尼森走出了非洲,卻又沒有走出非洲。韓秀也是如此。她離開了中國,卻把她的關愛留在中國。韓秀之所以成為一個有信念有堅持的優秀華文作家,與她在中國滯留三十餘年的經歷有關。在長篇自傳性小說《折射》裏,韓秀敘述了自己作為一個中美混血兒在中國的經歷。從失學到上山下鄉,從山西偏僻農村到草木不生的戈壁灘,遭受侮辱與歧視,韓秀早年的命運充滿了悲劇性。
孑然一身地,韓秀回到對她來說象徵著自由與尊嚴的美國。多年來,她在海外用心血寫作,捧出了近三十本書籍。極權制度曾經剝奪她的自由和青春,她以勇氣、誠實和堅毅戰勝了命運。昔日的苦難和生活閱歷,給她的心靈開闢出一片廣闊的空間,結出繁茂甜美的文學果實。
原載香港《開放》雜志2009年7月號(//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