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6月16日訊】【編按:這是南週記者的一篇深度報導,事關貴州嬰兒販賣。由於無法通過中共新聞審查,此稿件未能公開見報。】
X來過這個世界嗎?X不是一個女嬰的化名,她沒有名字,沒有出生證明,沒有照片,沒有戶籍卡,沒有成績單,沒有病歷卡,沒有穿剩的衣服、玩過的玩具,甚至她的父母都忘記了她長什麼樣子。
如果她仍然活著,該6歲半了。6年前,X的母親楊水英抱著她,跟著鎮遠縣蕉溪鎮的幹部石光應走了大約10公里山路後,將她作為罰款,交給了政府。
罰款是因為她不該來到這個世界。
被抵做罰款的X
他和妻子對於「政策」表現出了發自內心的尊崇。
依據石光應的說法,X是一次失敗絕育手術的產物。在她之前,她的父母已經擁有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依據政策,X的父親陸顯德在2002年初做了絕育手術,但這年臘月,X還是出生了。
2003年4月的一天,記憶中陽光燦爛,早上10點左右,楊水英正在做飯,X突然開始哭,哭聲引來了石光應。
「當時我剛好路過他們家,」石光應回憶道,「其實從她開始懷孕我們就注意到了。」
石光應進門後便問,你怎麼又生了一個。楊水英答是。
石光應說,我罰你款你也拿不出來,拿娃娃頂了算了。你抱著孩子跟我走。楊水英哭著說,養這麼大了我捨不得。
「其實,他們也願意拿孩子頂罰款。」2009年4月18日,石光應在他位於蕉溪鎮李樹坳村家裡的火塘旁,回憶著那一天的細節。那時,他是蕉溪鎮計劃生育股股長。在蕉溪鎮,石光應普遍被認為執行政策「拉不下面子」,恨不下心。
石光應的兒子在廣東打工,把上小學的孫子也帶到了過去,偶爾會給老石打個電話。老石說他很想念孫子。但那天,他卻堅持要把楊水英的女兒抱走。「這是我的工作,我是按政策走。」他笑著說。
據石光應介紹,依據政策,楊水英家得交兩萬左右的罰款。當天,楊水英和石光應之間並沒有發生實質性的爭執。
楊水英家住在山頂,濕氣很重,即使在4月間,家裡也需要生著火塘子。她找了一個厚一些的包裹,裹在了X的身上,又給自己換了一身出門穿的衣服,然後跟著石光應從自己住的田溪村往鎮上走。X沒有見到自己的父親陸顯德最後一面。陸當天趕集去了。
即使陸顯德當天在家,他應該也不會和石光應發生衝突。
他和妻子對於「政策」表現出了發自內心的遵崇。「這是政策,我們也沒有辦法。」陸顯德往灶頭裡塞了一把柴火,訥訥地說。
當天中午12左右,楊水英抱著X來到鎮政府。在鎮政府大約逗留了一個多小時,沒人搭理她。下午2點,一輛小轎車拉著楊水英、X以及石光應三個人來到位於鎮遠縣皮家院的縣福利院。院方不讓楊水英和石光應進去。鐵門開了一條縫,一個40多歲的中年婦女拉開X的包裹看了一眼,問楊水英:「都養這麼大了你怎麼捨得?」
楊水英說沒錢交罰款。轉身跟著石光應就往回走。鐵門合上。當時院方沒有跟石光應以及楊水英做任何登記。楊水英是一個半文盲,這是她第一也是唯一一次來縣城。她不知道當時缺少的這個登記,對她以和X意味著什麼。
「我送過來的,都沒有登記過,是福利院自己在裡面登記的。」石光應說。看到楊水英有些傷心,石光應安慰她說,不用擔心,娃娃養大了福利院會送出國去。
X失蹤了:X變成古城茜
從共和街中段右拐,進一個胡同,大約30米的緩坡,上去就是鎮遠福利院。500多平米的一院子,左側是一排平房,右側是一棟三層的辦公樓。福利院和縣老年辦等幾個機構一塊在這上班。院裡現在只有8個孩子,被8個家庭暫養著。而據石光應介紹,當年這裡最多的時候,同時有40多個孩子被照看。
X的最後信息來自於石光應:「聽說進福利院後全身長水泡,送到醫院打了幾針就沒事了。」
4月20日,南方週末在鎮遠福利院看到該院從2001年至今送養到國外的嬰兒登記冊。院方說,上面是院裡全部棄嬰的資料。滿滿6頁,記錄著80個女嬰的生日、撿拾時間、撿拾地點、入院時間、健康狀況、經辦人、送養地點等15項信息。其中78個女嬰送到了美國、比利時、西班牙等國。
80個棄嬰,都擁有了「古城系列」的名字,比如古城惠、古城茜、古城梅、古城薇——這個表格幾乎使用了漢語詞典裡的全部女名用字。古城是指鎮遠古城,它隱藏在雲貴高原東部大山中,曾是盛極一時的水陸都會,扼守著由湖廣經貴州入雲南乃至緬甸、老撾、泰國、印度的古驛道。
80個女嬰,除了弱智的古城晴和先天性眼裂的古城茜,已經全部被外國收養,離開了這個古城。
負責福利院嬰兒接收、送養工作的副院長姚福建把登記冊翻到第三頁,肥肥的手指戳在古城茜的資料上:這就是陸顯德的孩子,如果家屬要,現在就可以領回去。
他喊了一聲古城茜,一個穿著一件花衣服女孩子在辦公室門口往裡看了一眼,來到了辦公桌前。五六歲的樣子,很清秀的女童,眼睛很亮,當她看著你的時候,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她畸形的眼眶裡掙扎出來。
她是X嗎?
編號43的古城茜資料顯示,她出生於04年4月16日,04年6月8日,蕉溪鎮田溪村陸顯德在自家門口撿到她。入院經辦人便是姚福建。
可是,出生時間和陸顯德夫婦提供給南方週末的並不一樣;而且,X並無眼睛疾病。最關鍵的,陸顯德從未撿到過女孩。——他們家和村裡另外幾戶單獨住在山頂,即使有人要丟棄女嬰,也沒必要爬這麼高的山,尋到他們家去。
「我不知道陸顯德家女娃的下落,但肯定不是古城茜。」已經在福利院工作了近10年的夏宇(化名)說,10年來,福利院就接收過古城茜這一個眼睛有疾病的女嬰,她印象非常深刻。古城茜是在鎮遠大街上撿來的,當時剛出生一兩天。
06年退休的前院長肖培炎說,他也不記得古城茜的來歷。56歲的肖院長說,因為記憶原因,他無法對陸顯德的親生女兒變成「陸顯德撿到的女嬰」做出解釋。
「因為這麼多嬰兒,不排除當時登記出錯的可能。」肖培炎說。
可以肯定的是,X失蹤了。她也許被收養到了外國,或者已經死去。夏宇說,曾有大約10個嬰兒因為生病在福利院去世,姚福建否認有這麼多孩子死亡,但他確認了死亡事件本身。
人造棄嬰:沒有一塊指路碑是給女孩祝福的。
和X年齡相仿的女嬰,福利院現在只剩下古城茜和古城晴。「當時不光是蕉溪鎮往福利院送孩子,全縣12個鄉鎮都在送,每個鄉鎮每年都要送兩三個。」石光應回憶道。
21日下午,古城晴在福利院的院子裡遊蕩,看上去,她和同齡的女孩並無異常。細小的雀斑擠滿了散兵坑一樣的眼窩,眼神濕漉漉的能把整個世界融化了。她喊每一個碰到的男性叫爸爸。她的爸爸在哪裡呢?
04年的時候,曾經有一個蕉溪鎮的父親,來福利院搶過自己的女兒。他先打探到暫養自己的女兒的保姆(每個月福利院給這些保姆支付500元錢),和保姆處熟之後,開始央求保姆允許他抱一抱孩子。剛開始,他每過幾天回來找保姆一次,看看女兒。有天,他突然抱起孩子就跑。
「四五個保姆馬上圍了過來,把孩子搶了回來。」夏宇回憶道。
但並不是所有的父親,都會去福利院冒險。「我們這邊,父母對於女兒的感情並不像外界想像的那麼親,」貴州省鎮遠縣蕉溪鎮田溪村陽壩組的張揚說,他大專畢業,是村裡的文化人,「在許多家庭看來,生一個女兒,只是生兒子過程中的一個意外,並且這個意外會導致他們被政府罰款,所以如果能用孩子抵罰款,他們也蠻樂意的。」
在前往蕉溪鎮木溪村的山路口的灌木叢裡,擺放著幾塊一尺見方的「指路碑」,給來往的路人指路,除「上走鎮遠下走焦溪」的指路文外,上面還寫有「信士某某為子某某祈福,願長命富貴,易養成人」的字樣。據當地人說,這是貴州的風俗,家裡人在路口立碑指路積德,為兒子祈福。但沒有一塊指路碑是給女孩祝福的。
事實上,在把女兒抱到福利院之後,陸顯德夫婦從沒有去福利院探望過X。「偶爾會夢到女兒喊媽媽抱,但我看不清她的模樣。」楊水英說。
「不去找自己的女兒,一方面是怕罰款,另一方面是因為當地重男輕女的思想。」張林說。
《收養法》第四條規定,只有喪失父母的孤兒以及查找不到生父母的棄嬰和兒童才可以被收養。這是鎮遠福利院把陸顯德的親生女兒卻變成「陸顯德撿到的女嬰」的原因。
但南方週末瞭解到,前文提到的80個女嬰中,至少有一部分,她們的父母或者親人,參與了把她們變成棄嬰的過程。
鎮遠縣福利院收養女嬰登記冊中,編號44、被蕉溪鎮田溪村爛橋組李代武撿到的古城雯,實際上是李代武的弟弟李澤吉的四女兒。04年3月18日出生。出生兩天後,李澤吉就把女兒交給哥哥李代武照看。因為擔心罰款,他趕緊帶著妻子到浙江餘姚打工。
4月20日,蕉溪鎮田榮寶副鎮長帶工作組路過李代武家,聽到嬰兒哭,就問嬰兒是哪來的。
李代武的妻子唐碧珍擔心說是弟弟生的會罰款,便撒謊說,是自己打魚時在河邊撿的。田副鎮長就說,你不具備收養條件,撿到孩子必須交給福利院。於是,當天下午就把孩子抱走了。
「其實那些聲稱是自己撿的孩子的,我們都知道是他們的親戚朋友自己生的。」石光應說。
但在此後長達兩年的時間裡,李澤吉從未到福利院去探望過自
但在此後長達兩年的時間裡,李澤吉從未到福利院去探望過自己的女兒。「我怕見了他們找我要罰款。」李澤吉說。
木溪村天堂組的羅幸斌,也是把剛出生的女兒交給妹妹養。結果遭遇和李澤吉一模一樣。
李家對這一事件唯一的「報復」,來自於李澤吉15歲的侄子李國民。05年的時候,田榮寶乘李國民的船過河,被李國民晃到了河裡,附近的人都看到了。
「我親眼看到他把我妹妹抱走了。我恨他。」李國民告訴南方週末。
但在成年人中,南方週末普遍感覺一種對於女嬰的冷漠。田溪村前村長楊秀波說,農村重男輕女,主要是因為經濟原因。「那家如果全是女兒,農活根本就干不了。」
即使對於陸顯德家,現在尋找女兒X的動力,也主要來自於妻子楊水英。4月17日晚他告訴南方週末,即使現在找到了女兒,他也不願意領回來。
X是如何出國的:「我真不敢相信是真的。」
顯而易見的是,陸顯德和李澤吉們「不願」或者「不敢」到鎮遠福利院尋找自己的女兒,讓福利院順利的把這些「人造棄嬰」送養到了國外。
被國外收養的78個女嬰中,到底有多少是「人造棄嬰」,南方週末沒有得到具體的數字,石光應說有三四十個,夏宇說有一二十個。
但記者發現,鎮遠福利院收養和送養女嬰的數字,在03、04、05三年中,出現重大異常。在全縣26萬總人口不變的前提下,鎮遠福利院的送養登記手冊顯示,這三年收養和送養女嬰的數字,佔了過去9年的三分之二強。
最高記錄出現在2004年1月5日至1月25之間,僅這「黃金20天」裡,有6名出剛生3天到半年的女嬰送到了鎮遠福利院。
南方週末聯繫到家住美國伯利恆的外科醫生windy。2005年5月24日,她在鎮遠福利院收養了一名名叫古城慧的女嬰。而古城慧,就是上述「黃金20天」被羊坪鎮政府送到鎮遠福利院的。
據windy和姚福建雙方提供的信息:鎮遠福利院將自己收養孤兒的信息提供給CCAA(中國領養事務中心);windy也通過美國的中介公司將自己收養申請提交給CCAA,然後由CCAA配對。「不是我選擇了我的女兒(古城慧),而是CCAA選擇了我們。」windy說。
2005年5月25日,windy到鎮遠福利院辦理了法定的領養手續。福利院向windy提供了古城慧的出生證明、遺失聲明,以及她的收養證明。
遺失聲明是鎮遠福利院通過貴州省民政廳與2004年3月6日刊登在貴州都市報上的。
4月17日,南方週末把當年的遺失聲明拿給楊水英看,她死死的盯著上面的10張照片辨認了許久,她沮喪地說,不記得了,認不得了。
「把有父母的嬰兒,強行送到孤兒院,然後送養到國外的情況,經過我們調查,完全屬實。」鎮遠縣計劃生育管理局紀檢組組長唐劍說。他對於這三年出現棄嬰異常的解釋是,計生指標過高。
「我真不敢相信是真的。」主管鎮遠福利院的鎮遠縣民政局副黃局長說。
X值3000美元:「媽媽,我是不是這些中國女人生的?」
如果X不在鎮遠福利院的死亡名單裡,她應該已經在國外了,並因此給鎮遠福利院換回來了3000美金。
「我們當時給鎮遠福利院交了3000美元。」 Windy說,她依然保存這當年的收據。
姚福建承認78個孩子,每個孩子都收取了領養者3000美元的「撫養費」。以2005年美元對人民幣的匯率計算,這筆款項高達190萬。
「這3000美元,是領養者付給我們的撫養費、醫療費等等,我們也都花在了嬰兒身上。有一個女嬰心臟有問題,我們看病就花了好幾萬。」肖培炎說。
見於民政部《外國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收養子女登記辦法》中,並無中國福利機構向外國收養者收取「撫養費」一說。只是第15條提出,「國家鼓勵外國收養人、外國收養組織向社會福利機構捐贈。受贈的社會福利機構必須將捐贈財物全部用於改善所撫養的棄嬰和兒童的養育條件,不得挪作它用。」
在從美國一些中介瞭解到鎮遠福利院曾經把有父母的孩子送養到國外後,windy開始感到忐忑。古城慧就是在上述的「黃金20天」裡被羊坪鎮政府送到鎮遠福利院的。種種跡象讓windy開始懷疑自己養女,是否是真正的棄嬰。兩年前,windy開始嘗試尋找古城慧的親生父母。
「如果我的女兒實際上是一種中國方面某些福利系統人員的犯罪的產物,我會最大限度的找到她的原來的家人,這有利於她的成長,並且和原家庭分享女兒的生活,比如寄照片、通信、或者每年假期時安排女兒探視他們一次。」windy說。
只是,6年前那些當事人的遺忘,已經是楊水英找到X,抑或windy尋找自己女兒親生父母的最大障礙。
4月21日,南方週末依據鎮平福利院的記錄,找到當初撿到古城慧的羊坪鎮社會事務辦,工作人員稱,已經不記得此事了。
幸運的是,古城慧——她已經很久不用這個名字了——據windy說,她現在在美國很快樂。6歲的她喜歡游泳,喜歡體操,和她的美國哥哥關係也很好。Windy曾經嘗試讓她接觸一些中國的東西比如學漢語,包餃子,但她興趣不大。
某些流淌在基因裡的東西,已經開始顯現。有兩次,當她看到中國女人的時候,都突然問windy,,「媽媽,我是她們生的嗎?」(//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