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昭(21)

黃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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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下)

保外就醫,醫身莫如醫國重
返獄如歸,此心要坐此牢穿

現在我們來聽聽林昭自己對於這次保外就醫的看法。

“一九六二年之所謂保外就醫那一出精心計畫下的好戲想起來頗令人啼笑皆非,卻也不妨認為是有著其相當的必然性。這必然性的基礎首先是林昭所固有的政治特徵:堅定與幼稚。稍具閱歷者不難立即從釋放我的方式方法及前後過程上看出:這充其量不過是對於個人的開脫而絕不是如我所呼籲于統治者的從政治民主化的角度上來解決問題。雖然幼稚的年青人其基本一面還只是堅定,所以,假如我不曾記錯的話,當年三月出獄以後,三月初底或至多四月初,我已經正式*(通過戶籍警)向當局追詢案件處理情況和同伴們的下落了。

作為反抗者林昭有一點是自謂可告俯仰無愧的,‘淩霜勁節千鈞義’!迷惑,挫折至於力不能支那是另回事,至少至少戰友決不能背離,猶如戰鬥決不能背棄。假若不是因為執著於這一點,則我是也大可坐在一邊省些力氣,甚至根本無需乎走入反抗者的行列。誠如人們所言——我也承認:即使自從反右以來,對於林昭,為人的門儘管關閉,為狗的門卻一直是敞開著的。

“然而我不能!青少年時代思想左傾,那畢竟還是一個認識問題;既然從那臭名遠揚的所謂反右運動以來,我已經日益深化地看清了偽善畫皮底下之猙獰的羅刹鬼臉,則我斷然不能容許自己墮落到甘為暴政奴才的地步!政治思想的堅定一面也就是根源於此:是非觀念。一九六三年初到第一看守所不久,我就向審訊者說過:利害可以商榷,是非斷難模糊!記得他當時倒居然還——雖然也許不過一種欲擒故縱的方式方法——對我這話表示首肯而承認我‘說得也有一些道理’哩!

“所以,客觀地分析,人們對於這個青年反抗者的百種詭謀千條心計,始終難以得逞,重要的甚至決定的一點恐怕還是:對年青人的幼稚看得較多,而對堅定估計不足。卻不想想堅定的一面若竟無法改變,則即使孺子可欺也至不過一時而已!在第一看守所時我嘗謂之人們說道:不必跟這個小叛徒一般見識而動意氣,小東西沒啥本事,更其沒啥了不起。其所以屢‘制’而終不能‘服’者,無非是因為有一股子書生氣。用第一看守所之人們的口白來說則是——有那麼股子勁兒。‘比你反動的人多的是,多得很!你不過有那麼一股勁兒罷了!’滿恬淡的修辭:‘那麼一股子勁兒!’更正確地說或許應該稱之為鬥爭性罷!想當初這個年青的叛逆者早就向自己的同時代人——戰友們說過:猶如‘予打擊者以打擊’這著名的口號一樣,我們的行動準則應該是:與鬥爭者以鬥爭!只要鬥爭尚在繼續,只要我們一息尚存!而且在我認為這也是最最重要的一點:氣可鼓而不可泄。只要這股子‘勁兒’存在,不論是處在看來如何優劣懸殊眾寡不敵,乃至幾同束手的局面之下,人們也仍舊可以找得到進行鬥爭的各種方式以及策略——合法、非法、非法中的合法或合法中的非法,等等。

我常說:——將來這句話或會被列為林昭格言之一——造反是沒有公式的!就我們,當代中國大陸青春代自由志士所必需面對的極端復雜、極其艱苦的鬥爭形勢來看更是如此!一切方式方法本身都並無‘階級性’,前人撒土迷不了後人的眼,但應該也必需根據不同的時代條件——時代特徵來加以創造發展而使之花樣翻新,作文抄公總之不行,而且根本抄不起來。作為合法鬥爭,前人昔年坐了小汽車親去重慶街頭叫賣《新華日報》(是刊載皖南事變親筆題詞的‘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那一份罷)的作法頗值借鑒,卻是無法照抄。沒有小汽車倒還無妨事的,十一號汽車照樣足以上街不誤。然而沒有自己的《新華日報》,那才真叫是莫大的憾事!是所以兩年之前才到‘一所’來未久初遭非刑虐待之際,這個青年反抗者就已經在桎梏下以自己的鮮血對今日現實作出了沉痛激憤的抗議與指責:‘今之視昔、後之視今;人間何世?公義何存?!’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事情遠不止是今之視昔後之視今這樣一種簡單的循環往復而已。不!遠遠不止是那樣!倒是每況愈下而後來居上!

“接受以‘保外就醫’為名的假釋而出獄——這不知應否認為是個錯誤?從我們的立場上來檢察或不無可以責備之處。但我,也許是因為凡人皆有護短的本性,即使不像貴第一看守所所長那麼將錯就錯地護短得驚人,我總覺得縱有可以責備之處,也未必很多。當時的情況堪謂相當滯晦①毫不明朗,由於缺乏政治鍛煉我一下子不容易認識清楚人們的真正意圖,而且在當時的情況下,無法或至少暫時無法把這一點弄得清楚,而《思想日記》又是我個人寫的。然則在這等時候到底是只應該堅守在獄門以內等待情況進一步明朗,還是也不妨姑且先走了出去,以便進一步弄清人們的意向呢?我採取了後一種作法。

但我的態度也是十分清楚而毫無任何引起誤解之可能的。在宣佈假釋的當時我立即啟問那位先生:請說說清楚還要我回來不了?假如還要我回來,那末這番周折大可免了。問題並未得到正面答復,但林昭的態度自謂夠了明朗。這是第一。而回家不久以後即上述一九六二年三月底或最多四月初,找戶籍先生作第一次正式談話之時,我便指請他看:我的衣著什物業已統統收拾在牆角裏‘時刻準備著!’他笑道:這恐怕不必要了吧!我堅持道:可是案子猶未處理呢,既然其他人還在裏面,林昭便只能作如此準備。……這是第二。也正由此我才護短地認為:在這個問題上林昭縱有可以責備之處也未必很多,而不管在這個問題上有多少可以責備之處也罷,有權利責備我的只有我們自己之戰友,特別是同已被捕在監禁中的戰友。

此外我不知道誰還能有責備我的權利。先生們在這個問題上既沒有什麼發言權,其他的人更未必有。即使誰有興趣來作些客觀主義的論斷,我也不覺得自己有義務要去承認那些論斷。從反抗者之整體戰的戰略觀點上來分析,我不認為自己當時所採取的那種作法構成為錯誤。基於同一原因我乃假定異日我的戰友們也未必就會認為這是一個錯誤。”

林昭在重返監獄後一九六三年六月寫的絕食書中說:“一息尚存,此生寧坐穿牢底,決不稍負初願稍改初志。”

正是:保外就醫,醫身莫如醫國重;返獄如歸,此心要坐此牢穿。這些嘔心的文字,一滴兩滴,割腕臂丹血成河;千句萬句,昭日月浩氣貫虹!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註:

本回參攷文章:彭令範“姐姐,你是我心中永遠的痛!”、“我和姐姐”。羊華榮“回首往事”,顧廩“不可多得的才女——林昭” ,黃政“故鄉人民的驕傲”。胡傑電視片《尋找林昭的靈魂》解說詞。草文、甘粹據林昭獄中手跡復印件“三致人民日報編輯部”文稿謄錄校勘本。(//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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