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點滴之二:我劃右派的全過程

魏紫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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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3月7日訊】 日本投降後不久,我們這兒的農村裏,能跑出來逃活命的地主都跑到城裏來了。這些流亡地主,家家都是共匪流血鬥争的受害人和見證人。滿城彌漫着咬牙切齒的對共産黨的憤恨。那時我十三、四歲,正在上初中,課上課下,言談話語,三句話離不開揭露土改中血淋淋地套着牲口拖死地主,上“望蔣台”摔死地主,燒紅的鐵環套在地主的頭上等等慘絕人寰的話題。對此,我在作文上寫道:“毛澤東是國家的敗類,民族的蟊賊,屠殺人民的劊子手!”不期,時至今日,60多年過去了,驗證這一結論竟用去七千多萬條中國人鮮活的生命。

一“解放”,我剛進入十六歲,求知欲之高不讓食欲。我大口大口地吞食新知識,狠命地學《新民主主義論》、《人民公敵蔣介石》,甚至于啃斯大林的《列甯主義基礎》、列甯的《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連懂不懂,在強烈的新奇感支配下,生吞活剝,好像在吃盡命食。再加上聽報告,參加暑期青訓班學習《社會發展史》等唯物史觀知識。初經洗腦之後,貌似“恍然大悟”,原來真理在共産黨這一邊。我雖信不過共産黨把一切鐵證如山的罪惡都歸之于“國民黨的反動宣傳”,但說是土八路胡作非爲,毛主席不知下情,我卻認可。時日順延,中毒益深,後來參加工作,當了教師,直到反右時,我都是竭誠擁護人民領袖毛主席的。但偏偏是,他老人家發動的反右運動 ,“鍋裏下了我的米”,而我又偏偏不願意“吃不了兜着走”,這就展開了一場人家反我的右派、我反人家的反右派,在寡不敵衆的情勢下,垂死掙紮了八個月。雖未獲勝,也未認輸,算是與陣地共存亡。

1957年暑期,經過兩天學文件,接着就是傾盆大雨,我的大字報被貼得裏三層、外三層,花紅柳綠,我真的陷入了滅頂之災。幸好有我的好友、剛出大學門的王豪傑(教曆史課)給我打氣,說:“振作精神!鋤他們的毒草!” 因爲他是幹部子弟,有正義感,所以話說得直出直入,毫無遮攔。到底他老子是多大的幹部?他沒告我,隻是說,他父親曾親自跟聶榮臻說過話。在他眼裏,好像反右運動就是要鋤他們的毒草。學校黨支書梁乖真及其麾下的專吃政治飯的狼一群、狗一夥,統統都是邪惡、兇惡、醜惡之輩。他爲他們起了别有一番趣味的綽号:熊包(狗屁不通)啦,一灘兒(鼻涕)啦,河漏(一種食品,方言諧音“何辣!”)啦,長舌婦(溜溝子)啦!……

我拿着鋼筆,在别人貼給我的大字報的空白處,批上我的回答:

問:“你爲什麽爲儲安平的‘黨天下’搖旗呐喊?……”

答:“我隻說過他當過《》的主編。”寫時筆尖朝上,寫着寫着就不下水了,我又換了一支鉛筆。

問:“爲什在章乃器受到批判時,你對梁書記說他‘心安理得’,是不是要向黨示威?你還說他知識分子的骨氣令人佩服!”

答:“我才是道聽而途說呢!是在一個象墨水一樣黑的夜晚,遠遠地聽到有人如此說。”

對貼在袁鴻儒老師辦公室門前、那棵歪脖子樹上的大字報,我隻能腹诽了,因爲鉛筆無法在那上面畫道道。貼在我鼻子上、正對屋門口的那個壁報架上的大字報,讓我開門見山:

“魏紫丹!你爲什麽要爲葛佩琦說‘殺共産黨的頭’拍—手—稱—慶?”

答:“我是在讀人民日報,不小心讀出了聲音。如此而已,并未拍手!” 鉛筆又折斷了!我把它摔在地上,恨不得再跺它一腳,心中不忿,暗自嘟囔:“不是驢不拉,就是磨不轉!不是鋼筆不下水,就是鉛筆又折斷。”

……

9月2日我被宣布:“确系資産階級右派分子。”9月8日,在市委機關報《大衆生活》上,标題赫然入目:“魏紫丹是大右派分子章乃器、儲安平、葛佩琦在我市的應聲蟲!”尤其其中白紙黑字寫着,說我猖狂已極:“魏紫丹拿着報紙,學校有五個黨員就在四個(!)面前說:‘要殺你們共産黨的頭!’”甚至我在中國科學院出版的《數學通報》上發表的一篇文章,也給說成是抄襲王九丹(河漏)的。爲鼓舞左派的鬥志,他們在鬥争會上首先宣讀報紙,并宣稱,這是曆史性文獻,用以慶祝他們的勝利,打擊我的狂妄氣焰。報道通篇可以用三個詞概括:“捏造、歪曲、誇大”。聽過報上的胡說八道,我就壓抑不住反駁的沖動:“即便我是特務、反革命,但我隻要不是神經病,也就不會跑到你們面前去喊:‘要殺你們共産黨的頭’,難道我活膩歪了、要找死?我才24歲,還不想夭折。”我氣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樣說吧,咱們對對質,我在你們哪一個面前說過這話?請舉手。”結果“五個黨員”面面相觑,都争當“五個黨員”中(我沒給他說過的)的那“一個”,而不當(據說我給他們說過的)那“四個”。我想,你們真是膽大妄爲!到底要把黨報當作何物?你們這樣抓住鼻子不顧腮也好,越明顯地違背情理越好!秃子頭上的虱子反而好抓,要是似是而非,糾正起來反倒費時費事。

有梁乖真的一個狗腿子,名字叫做“賣引弟”(賣這個姓不多見,名字的意思,她曾告訴我過,是她父母希望在生她之後引出個弟弟來。她是生物學教師),她在給我提意見時,我卻正在盤算着如何給《大衆生活》以有力的回擊,當時心不在焉地瞥了她一眼,沒想到吓得她猛一抖索,随後又壯着膽,氣勢如牛地聲稱道:“你瞪我;我也不怕!”

散會後回到辦公室,我模仿着列甯雄辯的風格,給報紙去了一封有根有據、得理不讓人的聲讨信。我的居心,就是要激怒它!有理咱就辯,反正我成竹在胸,真理在握,既然打破頭就不怕扇子扇。後來我的同學(任報社文學總編輯)向我報信兒:“報社接你來信後,很被動,說:‘稿子是下面他們支部送來的’。”

我知道他們靠謠言吃飯,底氣不足,我相對占精神優勢。但我認爲必須講究策略,方可設法轉虛勝、爲實勝,否則,就有可能把好酒做釀成一缸醋。于是我把《毛選》中關于戰略、策略的論述,反複學習。把心得集中到一點就是:在戰争的展開中,敵人一定會犯錯誤的;要密切關注,抓準戰機,給敵人以殲滅性打擊。我又憶起《孫子兵法》上說,敵人不犯錯誤,你就戰勝不了敵人;你不犯錯誤,敵人也戰勝不了你。隻有敵人犯錯誤,而你不犯錯誤,你才能戰勝敵人。我想,也就是,一個跳蚤不犯錯誤你都抓不住它。由于我反擊《大衆生活》,旗開得勝,嘗到了敵人犯錯誤的甜頭,就故意進一步激怒敵人。對他們給我的栽髒、胡編亂造,我拍着桌子聲讨他們,寸步不讓,真的,不是他們跟我拍桌子。好像這也正中他們的下懷,假如我要老實交待,獲得從寬處理,反倒不解他們的心恨。他們以爲現在捏造的材料,已足夠我吃一壺了;我卻内心也在竊喜,看我把你們告到市委,你們這個彌天大謊怎麽給你們的上級交待?别說違反政策就意味着破壞運動,光說你們這一副副扯謊撂炮的嘴臉公之于衆,看你們今後還怎樣做人?更何況,我還把材料告到了中共中央?于是乎,我們交戰雙方都陷入對對方的幸災樂禍,和自個的興高采烈中!

在這樣硬碰硬的鬥争中,犧牲慘重,屍體狼藉。我把筆記整理了一下,意見(即我的罪狀)已經超過100條了。上級如來調查,雖能說明他們不按政策胡亂來,但一條條落實,已經不勝落實了。如再繼續惡性增長下去,更對我不利。我就又從《毛選》中搬救兵。毛主席用了許多戰例說明,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要先退一步。于是,我第一次在鬥争會上逆來順受,隐忍守志,并誠懇地檢讨自己的個人英雄主義思想、驕傲自滿情緒,企圖對他們造謠的勢頭釜底抽薪。但也沒忘記要貫徹“積極防禦”的戰略思想,不能放棄有利形勢下出擊一下的機會。我檢讨時還刺了狗腿子一下,說:“我對賣老師深感内疚。大鳴大放本是爲了整黨,人家一不黨、二不團,隻是在争取火線入黨;大家都看不起她,我認爲這不對,她好給領導彙報同志們的缺點,安的卻是好心眼,她是要靠攏黨和幫助同志。我曾如實告訴她,‘大家讨厭你好打小報告’,但我卻未如實告訴她,别人都說她是個‘無恥的女人,溜溝子的巴結三兒’。這是由于我小資産階級愛面皮,才幫助同志不徹底。”她脫口而出,一口否認:“你從來什麽都沒給我說過!”我也立即回答:“你别包庇我,我都認識到了,你又何必呢?”我看到王豪傑在下面撲哧笑了。

運動僵持了一段,領導和同志們都有點厭戰了,覺得如果我接受他們的造謠污蔑,就可見好就收。因爲我擋着道,打亂了運動的進程,對許多别的右派的鬥争,八字都還沒有一撇;特别可惡的是,我還爲别人樹立了一個狡猾抵賴的惡劣先例。後來他們給我歸納爲十大罪狀,并用許願來進行政策攻心:隻要我承認,還屬于“坦白從寬”的範疇。“哼!我才不管你飯稠、飯稀;誘降?沒門兒。”

“高爾基同志說: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梁乖真咋咋唬唬地宣布:“不獲全勝,決不收兵!”從此隔離審查,讓我單獨到一邊寫交代去。

洞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在我閉門造車的兩天期間,市委宣傳部朱秘書駕臨,好話歹話說了一籮筐,臨了說:“市委認爲你年輕有爲,去年讓你在全市向科學進軍誓師大會上作典型發言;今天你頭腦膨脹,恃才傲物,走向反黨的道路,我警告你,你沒什麽了不起!你如果不接受挽救,别說你一個魏紫丹,就是十個魏紫丹,中國沒有你照樣建設社會主義!”

“我希望市委能研究研究我的申訴。我認爲學校不實事求是,運動的方向打根兒就錯了。”

“學校如果按兵不動,不搞反右,那方向就錯了,隻要是在搞運動,上前來說,方向就是正确的。這是本質和主流,其餘都是枝節和支流。”

“理能這樣講嗎?”我心裏想:“完了!他一屁股坐在梁乖真一邊;混球兒一個!”

第二天市監委王委員來了。一張虛糕臉,令人惡心,我立即斷定來者是個吹胡子瞪眼睛之人。他坐在我的床邊,說:“我的任務是說服你認識錯誤,知過能改,還是一位好青年。”倒是長者的口氣。我硬是耐着心,裝作虛心往下聽。

“我經的運動多了,延安搶救運動,許多人,正在交待問題就拉到山溝給槍斃了。後來毛主席規定‘一個不殺,大部不抓’,運動才走上健康的軌道。這次反右也是這個政策。”他看我的反應,看我在紙上寫什麽?我把紙遞到他面前:

“我思右派雖冤案,天經地義惟改造”。

接着說:“改造世界觀對于我是天經地義的,問題是劃右派的根據純屬子虛烏有。”

“這是群衆運動呀!哪能像你教的數學二乘二等于四那樣準确?認死理是要吃虧的!政治可不是鬧着玩的呀!我不是吓唬你,你前面就是萬丈深淵,再走一小步馬上就一切都完了;于你、于小韓(我妻子)都成千古遺恨。”他還怪了解我哩!

“你說怎麽辦?”我爲他的真誠所感動,又在他臉上掃了一眼,不覺得他惡心了。可真是,人不可貌相。荀子說:“形相雖惡,而心術善,無害爲君子也。”

“依我說,你立即承認錯誤,還是有前途的。”

“不合事實怎麽辦?”

“管它合不合事實!你就相信,反正胳膊擰不過大腿。”空氣甯靜了半分鍾,“你是我那個老小最崇拜的老師。”

沖着這句話,我吃着勁盯着他的面龐,腦子裏出現王誠清晰的畫面。“是王誠——誠實的‘誠’吧!因爲我還有一位學生叫王成,成功的‘成’。你的老小,他去年考取了開封師範學院。”

“正是。他暑假沒回來,在學校參加運動,可能言論上也有點問題。”

“那我就更不能違心地承認‘錯誤’了。爲了騙取從輕發落而撒謊,不合乎我對王誠關于‘老實做人’的教導。要是那樣,今後我還怎樣爲人師表呢?”

“人各有志。”他喟然興歎:“愛莫能助,我隻好無功而返了。”

“請王同志你把這個材料帶到市委替我反映一下情況!”我遞給他一本59頁的申訴書。 “我的一些意見”,這個題目都是受到了儲安平“給毛主席周總理提一些意見”的影響而命名的。我對他們100多條不實之詞逐條駁斥,不管言者有罪無罪,總算把他們駁了個體無完膚,該說的話,一吐爲快,言無不盡。

我所以能苦撐着“豪情滿懷”,是由于:一,我幹闆硬直,他們除了靠造謠,就無法抓到我的小辮兒;二,我不是捏個方就方、捏個圓就圓的人。在本市還小有名氣,領導談起我都說:“魏紫丹是個才子”;三,我對總的形勢有個估計,确信共産黨是偉大、光榮、正确的。剛剛前一時本省處理了“宋北方事件”,省委爲學生宋北方所受冤枉平反,受處分的最高領導我記得是商丘地委書記(?)紀凱夫,他自稱是“幾乎中央委員”。所以我說共産黨就是真理的化身,事情再複雜最後總會真相大白。尤其是毛主席在莫斯科接見留學生說了“共産黨最講認真”那一番話,簡直是讓我抱住了真理的大腿。因爲後來宋北方被安排到團省委工作,他來我校視察工作時跟我交談過。所以我認定,今天的我就是昨天的——更準确些說是明天的宋北方;四,是毛主席親自保證“言者無罪”,以十二萬份誠懇的态度請求黨外人士提意見的;别說他是我們心目中獨一無二、頂頂偉大的領袖,就是随便一草芥小民,隻要是正經人,也不能說話不算話呀!除非他是一個流氓無賴、死皮不要臉的畜類東西!

又輪到我到大會上去交待我的右派言行了!走到會議室門口遇見了王豪傑,多想從他的眼神裏尋到一絲安慰啊!不料他偏偏扭過去了臉。開始開會,上前就給我一個出乎意外的驚喜,梁乖真說:“黨中央是我們的黨中央,不是右派的黨中央。”我脫口而出:“是誰說的?難道你敢規定黨中央是誰的不是誰的嗎?黨中央是全國人民共同愛戴的黨中央。”他沒反駁我,隻是從牙齒縫裏沖出兩個字:“可惡!”不過,他的說法等于透露了,我寫給黨中央的信有了回音。他接着宣布把對我定的十大罪狀,減去一半,剩下五條,并指出:在我面前擺着兩條道路,一條是徹底清算自己的罪過,跟大家一起參加運動,揭發自己小集團的成員,争取戴罪立功;一條是繼續頑抗下去,與黨較量到底,不用說這是死路一條。他在等我表态,我面臨最後決戰的關口,一時躊躇。這時,半路闖出個程咬金,就是王豪傑,他高舉着手:“報告!我揭發。”梁乖真愣了一秒鍾,“也好,你先說也行。”

“魏紫丹受地主家庭出身的惡劣影響,根深蒂固,他仇視工農,醜化工農幹部。他在背後給我說,我們的梁書記是‘梁菜包,一肚子青菜屎,狗屁不通’!”

原子彈爆炸了!狂飙爲我從天落。沸沸揚揚,義憤填膺,是可忍孰不可忍?看誰的階級覺悟蹿得高吧!一個個紅頭漲臉,憤怒聲讨我對黨的污蔑,都來揭破我“熱愛黨”的畫皮!我卻在警告自己:“冷靜、冷靜、再冷靜!沉着、沉着、再沉着!”

後院失火了!連我尊敬的長者袁鴻儒先生都要與我劃清界限。他是語文教研組組長,我是數學教研組組長,我倆是忘年交。隻因爲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我替他把被窩搭出來曬了曬,就成爲我們是右派小集團的鐵證。現在他要對我反戈一擊,揭發我跟他說過肅反積極分子夏銀河(一灘兒)“陰險”。其實我們之間還說過比這更厲害的話,看來他是“話到嘴邊留半句”了。

緊迫感驅使我,更得向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請教“目前的形勢和我們的任務”了。可是找不到可以對号入座的論述。

人們爲了自衛,或爲了染紅帽子,都向我開火了,朋友也全都背叛了,惟有妻子自始至終抱着葫蘆不開瓢。

私人之間,朋友之間言者無心的随便談話,誰會想到今天竟都能上綱上線成爲大逆不道的罪狀呢?我說話還比王豪傑謹慎得多。是他先說梁乖真“熊包”,我随後跟着說“菜包”的。他對我無話不談,告訴我說:“北京大學貼出了三害(官僚主義,主觀主義,宗派主義)的根源是一黨專政”的大字報;“林希翎在北大演講,說肅反多殺了70萬人,胡風是冤案。他拿出事實,舌戰群儒。誰也說不過她,隻能無理取鬧,高喊‘打倒林希翎!’底下紛紛遞條子給她:‘我們堅決支持妳——林希翎!’”他說得眉飛色舞,我一則佩服他消息靈通,二則爲他的正義感所感召。認爲,做人就要如此坦蕩磊落才好。這樣勇敢的人,怎給吓尿了呢?

對立面之間,說話都互相提防着,就算那樣,話仍是經不起分析的。比如賣引弟,她就在我面前贊揚過流沙河的《草木篇》:“我是教生物的,都沒有發現草木的性格竟是這樣美!詩人獨具慧眼,科學應向藝術學習。”說着就大聲得意地朗誦起來。王九丹在一旁,伸出食指,右手高舉,口中振振有詞:“碧指藍天!”(《草木篇》中詩句)我認爲這正是他們心靈美表現的一個側面,說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說來也奇怪,凡是合乎美、合乎良心的事,分析下來就是反黨、反社會主義。我若用此例來報複他們,就會陷我于不義,盡管他們給我造了那麽多謠,我恨死了他們。但我若是這樣做,就不僅是攻擊他們,而且是傷害美,傷害我本人的良心。對朋友王豪傑,我就更不報複他了;我這右派是沒跑的了,再拉個墊背的又有什麽意思!況且共産黨就是這樣讓你狗咬狗,他好“漁翁得利”的。雖然我受盡右派的活罪,受過牢獄之苦,苦撐苦熬到了七老八十,但回首當年在反右派運動中,我沒有對任何一個人,無論好人或壞人,對他的任何一件事、任何一句話,進行過任何揭發、檢舉,因而在反右派運動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由于魏紫丹,而給他帶來了禍殃。拂心而思,聊慰終生,終算我沒有白讀了《四書五經》。讀孔孟書,所學何事?孟老夫子所說的人生三樂、我有其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惟有父親在剿共戰場陣亡,幼年喪父而失“一樂也”。可能是由于父親遺傳給我的精神基因,使我雖在苦水中泡了一生,失敗了一生,但從來也未精神崩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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