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昭(1)

黃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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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三聲槍響,魔爪奪千古一魄;
五分幣索,狗臉生六月之霜

話說一九六八年四月廿九下午三時許,上海郊區龍華飛機場馳來兩輛吉普車,不停大門外,不停飛機舷梯旁,停在了遠離房舍空無一機空無一人的第三跑道上。持槍的軍警從車上拖下一女子,開三槍打死了她。女子瘦弱嬌小,長髮淩亂,兩眼圓睜,血跡斑斑,口塞物,手反綁,欲掙無力,欲喊無由。是江洋大盜?是連環殺手?是謀夫淫婦?是叛國酋首?是弑帝元兇?是食人惡魔?機場非示眾之所,跑道非行刑之地,為什麼對這個女子以如此方式處以極刑?難道想隱瞞什麼?蒼天無情,冥冥有眼。陰錯陽差,這一幕,恰被認識這位女子的一名叫祥祥的中學生看到了。祥祥母親與這位被槍殺女子的母親是朋友,兩家熟稔交好,故祥祥呼她“大姐姐”。祥祥被嚇壞了,回家告訴了母親,母親轉知了這位女子的胞妹彭令範。忍辱負重三十年後,彭令範在離中國一萬裏的美國寫文章將這一幕告訴了世人。我們才知道這位女子叫林昭。

彭令範現在是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退休研究技術員,已習慣于用英文寫作,然其中文還是很好,于古詩詞上造詣很深。她對乃姐懷有深厚的感情。她寫過多篇文章懷念乃姐。一字不改轉錄她的文字不明究竟者有些頭尾不清,也太長,說書人借她之口來說個大概。

話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學生,都要參加體力勞動以改造思想,開始稱勤工儉學,後來名曰“教育與生産勞動相結合”,文化革命中改稱學工學農。中學生祥祥的學校與龍華飛機場掛鈎,安排學生們到飛機場做一些打掃衛生之類勤雜工作。在飛機場,有勞動力來白幹活,自是好事,何樂而不為?況有共產黨領導的總體精神,誰個敢不遵!祥祥輪到每週兩次。學生本來都是坐在課堂讀書寫字,這去幹體力活是新鮮事物。祥祥母親朱太太同當時所有的媽一樣,每逢兒子輪到“勤工儉學”,總是千叮嚀萬囑咐勞動時如何小心云云,還一定會儘量做點好吃的給子女增加營養。

四月廿九日傍晚,朱太太盼著兒子回來一起吃飯。未料兒子臉色煞白,神情呆滯,渾身不時顫抖地被幾個同學護送著回家來了。朱太太連聲追問怎麼回事,兒子祥祥半晌也說不出話來,還是同學代為說明:我們今天在龍華飛機場勞動時看到槍斃人,是個女的,太慘了。祥祥看見,臉色就變了,說是自己認識她。同學們離去後,祥祥對著母親突然痛哭失聲,邊哭邊說:“大姐姐被槍斃了!大姐姐被槍斃了!”總是反復這句話。朱太太心疼兒子,也不追問了,安排兒子歇息。第二天,看兒子平靜了,仔細問出了究竟:祥祥他們一幫勤工儉學的同學在機場內做些雜務工,每天下午三時左右結束。昨天結束後,他們在機場內多玩了一會兒。到三時半左右,突然望見有兩輛軍用小吉普飛快開來,停在機場的第三跑道,接著由兩個武裝人員架出一反手綁著的女子,女子的口中似乎塞著東西。

他們向她腰後踢了一腳,她就跪倒了。另外兩個武裝人員對準她開了一槍,當她倒下後又慢慢地強行爬起來,於是他們又向她開了兩槍,看她躺下不再動彈時,將她拖入另一輛吉普車飛馳而去。祥祥認出了這人就是林昭大姐姐。他說自己當時幾乎叫出大姐姐來。朱太太再三追問他是否會看錯,祥祥說絕對不會錯,大姐姐有她的特點,只是更瘦了,身上穿的像是醫院裏的衣服。


林昭上中學時。一九四八年攝于蘇州。

朱太太不敢把這事告訴林昭母親,打電話叫來林昭胞妹彭令範,告訴了她。彭令範和林昭同學倪競雄者後來又從監獄醫院醫生和同獄囚犯處獲知姐姐是從病房被拖走的,不容更換衣服;在監獄批鬥時嘴裏塞了橡皮塞子,其實是一種彈簧口銬。正與祥祥所看見的相一致。

林昭被殺害後的第二天,也就是一九六八年五月一日,林昭家門樓下有人大聲呼叫林昭母親的名字:“許憲民!”彭令範聞聲開門,見是一個穿警服的“公安”。來人一共說了三句話:“我是上海市公安局的。林昭已在4月29日槍決。家屬要交五分錢子彈費。”彭令範拿了五分錢的硬幣打發了這個劊子手。劊子手對於彭令範“屍體現在何處”的詢問一言不答。林母開始聽不懂女兒和“公安”之間說的是什麼,當終於明白過來後,暈厥在地板上。

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中國,曠古未聞的文化大革命浩劫降臨,神州大地如火如荼地上演著毛澤東“與人鬥,其樂無窮”的鬧劇。毛澤東時稱“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他的每句話每個字被法定為“最高指示”。這最高指示無遠弗屆、無角弗罩,落實到全中國的每一個旮旯。龍華飛機場上被槍殺的林昭正是最高指示“與人鬥,其樂無窮!”的具體實施。階級鬥爭繃緊了心弦,階級鬥爭殺紅了雙眼。林昭被判為頑固不化、死不改悔的反革命,自然在該殺之列。彼時的神州大地,如此象死條狗一樣的反革命分子比比皆是。

林昭之死平常得很。不太尋常的是翌日登門索要殺人費用,或稱殺人工具費、殺人工具使用耗損費。五分錢,一個政權,殺幾百萬幾千萬蒼生的政權,怎麼會在乎這五分錢的子彈費;即使當時殺的許許多多其他人犯,也絕大多數不會去向家屬索取這五分錢殺人費,應該是有另外的意圖目的!有論者曰:“這真是使人毛骨悚然的天下奇聞!在中世紀被判‘火刑’燒死的犯人無須交付柴火費,在現代資產階級國家用‘電椅’處死的犯人也從未交過電費……”。這個被殺的女子林昭不一般!

時間若能倒流,哪怕一瞬,我們可以看到這個事後需要用五分錢買子彈來殺自己的女子在罹罪獲死的文字記錄——檔案裏有這麼一句話:“林昭可早把話說在前頭,有得這麼‘抬舉’我,不如乾脆賜我一死,我倒感到成全。民間本有傳說,死刑犯受的子彈,應由自己出錢,而一顆子彈一毛五,我就自費買了也沒問題。”一語成讖!這個女子林昭,確實不同一般!


林昭。攝于五十年代初。

不同一般的林昭,遇到了不同一般的索取子彈費的惡吏。

蒲松齡在《聊齋志異•席方平》中對這類“來人”如是曰:“隸役者:既在鬼曹,便非人類。只宜公門修行,庶還落蓐之身;何得苦海生波,益造彌天之孽?飛揚跋扈,狗臉生六月之霜;隳突叫號,虎威斷九衢之路。肆淫威於冥界,鹹知獄吏為尊;助酷虐於昏官,共以屠伯是懼。當以法場之內,剁其四肢;更向湯鑊之中,撈其筋骨。”

一九八三年,中國有過“嚴打”運動,全稱是“從重從快依法嚴厲打擊刑事犯罪分子”。 說書人親見家鄉兩個熟人以流氓罪被殺,其一為流氓團夥頭子戴某,號稱地下公安局長,殺後,員警向其家屬索要二毛錢子彈費(離一九六八年十五年的時間,大約漲價了);另一個是同屋鄰居陳某,十八歲,說書人是他的委託律師,他被殺後員警沒有來要子彈費,只是屍體不見;可見,這子彈費的要不要是有名堂有講究的。說書人總抱著既朦朧又殷切的希望:那奉命去索取子彈費的“來人”惻隱之心生,自己掏出五分或二毛交差了事。人性中原本應有此最原始的善,最本質的悲天憫人啊!

有道“官差吏差來人不差”。上海公安局向林昭母親索取殺人費的“來人”則差。

林昭母親獲悉女兒死訊時,兩眼發直,喃喃道:“是誰殺了她?不是敵人殺了她,而是我幾十年緊緊追隨的理想的化身,是我害了她,我真是後悔莫及呀,我為什麼從小灌輸給她那麼多的正義感,那麼多的自由、民主、真理獻身的信念?罪魁禍首是我,我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林昭迥異一般!故本書首回借化大師蒲松齡之意曰:三聲槍響,魔爪奪千古一魄;五分幣索,狗臉生六月之霜。欲知為何稱林昭是千古一魄,且聽本書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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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本回參考文章:彭令範“我的姐姐林昭”、“姐姐,你是我心中永遠的痛”,載《今日名流》一九九九年第二期、《今日名流》一九九八年第五期。張元勳:“北大往事與林昭之死”,載《中華文摘》二零零零年第四期。草文、甘粹據林昭手跡復印件“三致人民日報編輯部”文稿謄錄校勘本。

【本書照片插圖除署名者外,皆轉自“林昭!林昭!你在哪里?•相冊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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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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