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去的行為沈重地壓在你未來生命的方向,但有時,你可以透過自己的精神奮鬥,改變生命的方向。』雷奧‧托爾斯泰(LeoTolstoy)
曾經看過一部電影『我是誰』,男主角成龍因從高處跌落,傷及腦部,獲救後對自己一無所知,不斷問自己『我是誰』,當一個人不知道自己姓名、出生地、父母是誰?那一定是很可怕的事吧!如果我不認識我自己,那我該如何找回真正的我?還是像成龍那樣接受『我是誰』這個新身分?突然我有種被掏空的無力感,闇昏的有如沙漠上的暗夜、強風,任黃沙剝蝕模糊的記憶,直到畫面戛然而止,停在21歲那年。我還記得迎接我生日的不是充滿祝福與禮物的期待,而是生平第一次的精神科病房實習。人類學家說:「我」這個字眼,嬰兒要到兩歲左右才會知道鏡中的人是自己,而我卻是在21歲才真正認識鏡中的『我』。帶領我認識自己的不是含莘茹苦的父母也不是啟蒙我智慧的老師,也非受人崇敬的高僧,而是一位精神科病人-FiFi。
FiFi是我的病人,她只有21歲,從她身上,我看見上天所賦予一個女人的堅強與勇敢。從病歷得知,她在一年內經歷了被強暴、懷孕、墮胎接著又因長了腫瘤以致於卵巢切除,而且又再度被傷害,因為有自殺傾向而住進病房,自殺理由卻是因為要去保護拿掉的小孩,她擔心孩子被孤魂野鬼欺負。我第一次與FiFi會談時,她沒有表情,只是淡淡的問:『我為什麼要活著?』難怪她會有這種厭世的想法,畢竟這麼善良的孩子在一年內受這麼多苦,也難為她了。
作家南方朔曾說:『對所有的受害者來說,後來的人生都是要為說出被強暴經驗做著準備。』聽起來很殘忍,但我決定照課本所教:鼓勵受害者說出感覺將有助於受害者走出傷痛。為了鼓勵FiFi說出感覺,我搬出課本的官方說法:『你為什麼有這種想法,可以告訴我,你認為你是怎樣的人嗎?』也在同時,我第一次問自己:『那我是怎樣的人?』
我只有很清楚知道,我是來幫助FiFi的人。只是,接下來FiFi說的每句話都像萬箭穿心般讓我感到痛楚:
『在我家,只有我媽知道我的事,她深怕我有性病,因此不准我跟家人一起吃飯、說話,怕我把口水傳染給他們。』
『我覺得自己好髒,但是那種髒是流在血液裡、黏在骨頭上,我洗不到。我是個髒女人,大家都怕我,所以我沒資格活著。』
當我還在為某些荒誕詭譎的理由感到驚訝與不捨時,FiFi接著問:『為什麼要讓我活著?我受的苦還不夠嗎?』看著一臉無助且無奈的FiFi,我想起聖嚴法師說的話:『如果知道人身難得,能夠知善知惡、為善去惡,人生就有了意義;如果又能進一步積極奉獻、自利利人,這就是人生的價值。』
我知道人身難得的可貴,我決定讓我的人生有價值。我要FiFi清楚知道她並非自己想的如此骯髒不堪,也要FiFi找到活著的意義。我告訴FiFi:『再大的苦妳都走過來了,這次讓我們回過頭來聽自己說話,找自己,聽聽自己現在真正需要的是什麼?』為了引導FiFi,也為了認識真正的自我,為了學習如何愛自己,也學會如何愛別人。我首先發話,我說:『我知道是個不聽話的女生,常刻意或是不經意傷害他人甚至讓他人傷害到我,但是我有勇氣願意面對自己的不對,請讓我用寬恕抹掉過去的傷痛,原諒自己也原諒別人。』
FiFi似乎聽進去我的話接著說:『堅強是人的本能,我承認欺騙自己能讓我好過點,但是,我認為生命中的每個挫折、每件傷痛、每樣打擊,都有它的意義。現在,我願意鼓起勇氣接受自己生命的每一部分,我不願意讓我的價值只有現在的不堪,也許我的未來就是必須靠過去的失敗去成就。』
聽到了這段話,我安心不少,至少FiFi還肯有接納自己的想法。就這樣,實習期間,我陪著她一起試著一步步完成各種內心的對話。結果發現,我們好似處在一個發展,卻又被箝制的滾動裡。容易因為被肯定而滿足,被否定而垂頭喪氣。每每看到自己畫地自限的愚昧與鑽牛角尖的窘態,總會捫心自問:『我是誰?』
經過一次次的試煉,終於我與FiFi有了共識:『我們的價值,不在於他人給我們的評價,而是在我們給自己的定位。我們並不為任何人而活,每一個人的價值,不受任何人所決定,相信自己崇高的價值,勇於接納自己,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就像納粹集中營的人質們所認為,在納粹黨人眼裡,每個人質只是編號,即使受盡各種不人道的待遇,我們仍舊只是個編號。雖然納粹黨人可以主宰他們的行動,拿走他們的一切,但是納粹黨人無法控制他們的思想,因為只有自己,那個真正的『我』,才可以肯定自己的定位與價值。我們可以從這點知道,絕對沒有人可以跟我們一樣有相同的思維,因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在陪著FiFi試著找尋生命的意義這段期間,我也找回我自己。就像成龍最後終於找回自己是中情局幹員的身分,不再只是『我是誰』。
緊挨護理站的牆上箍著二十數台監視器,二十四小時不停播放醫院八樓的大門、病房、迴廊、會談室、洗衣房、友誼廳,甚至是各病房的廁所門口……等監視畫面。從護理站的鐵窗往外看,可以見到一群頭髮散亂、眼神呆滯、衣衫不整,像機器人般緩慢走路的病人漫無目的的在迴廊拖步徘徊著。每天早上,味幻覺的阿政會跟我抱怨嘴巴有棺材味;電視時間,精神分裂症的麗麗嚷嚷著說,自己是無敵鐵金剛要用動感光波把醫院炸掉;打電話時間,每個人都排隊打110說自己被醫院綁架要警察來救他們……,我必須承認,這種生活我很不習慣。
終於,實習結束,我離開了這個讓我很不適應的地方,FiFi恰巧也在這天出院。推開大門,我踏在樓梯的平台上,地上有一塊方形的區域,被監視器照下來的光給刷黃了,倒印著我的影子,我卻覺得這個影子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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