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頤:通海地震與劉心武的「虧心事」

雷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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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6月26日訊】1970年春,「文革」仍在高潮。以前的「歷史問題」是許多人慘遭迫害的原因,此時二十八歲的青年中學老師劉心武,當然沒有「歷史問題」,所以不必擔心被 當作「歷史反革命」被揪出來。不過,他卻十分害怕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因為當時稍有不慎,說錯一句話、甚至沒有說錯話也會被人「上綱上線」,而日記、書 信之類,更是「危險品」,許多人只因日記、書信中的一句話便成了「反革命」、「階級敵人」。此時,他只能謹言慎行「過日子」,只求「不出事」。

那時他還單身。一天,一位比他年長的同事夫婦兩人請他到家裡吃飯,在同事家的書架上,他發現有本「文革」前出版的一位埃及作家的小說《日子》。同事兩口子 老家是雲南的回民,在「文革」初期「破四舊」時沒等紅衛兵上門抄家,主動處理了許多圖書,可能由於家中前輩好幾位都曾在埃及愛資哈爾大學留過學,而《日 子》描寫的恰是愛資哈爾大學的生活,所以還是冒險將此書悄悄留下。他與同事夫婦是彼此「信得過」的朋友,就從他們家借回此書。那時候,只有「信得過」才能 彼此借書。

回到宿舍,當他打開這本書時,突然從中掉出一張折疊得很薄的紙,未加考慮,便展讀起來。原來是雲南老家一位親戚寄給同事兩口子的一封家信,末尾註明的時間 是那一年的新年。但是,「我讀完不禁從床上驚跳下地,把信湊攏電燈正下方又讀了一遍,心裡馬上亂了。」因為「那是一封報喪的信。告訴他們家鄉那一片地方在 1月5日深夜發生了特大地震,房屋幾乎都塌光了,壓死了很多人。信中還一併列出了與我那位同事及愛人有關的一個名單。」名單很長,前面開列的是類似哥嫂侄 甥叔姨舅那樣的至親,後面則是一些鄰里同窗,最後說還有許多受傷者,「茲不詳贅」。

「那晚,在昏暗的燈光下,我捏著一封別人的信,呆立了很久,驚詫莫名。雲南1月5日真的有那麼大的地震發生嗎?報紙上沒那麼報道過,廣播裡沒那廣播 過。」如果真的發生了地震,「光與他們倆位有關的親友就死了那麼多,那地區一共該死了多少人呢?」「在『文革』時期,像我這樣的普通的中國人,被一種『革 命思維』所訓練,那思維邏輯裡,不要說人禍一定是資本主義社會才有,就是天災,也應該是資本主義國家首當其衝。我們這邊即使偶有天災,也終究是人定勝天, 怎麼會死掉那麼多人?而且,報上沒那麼說、廣播裡沒那麼播,那事情就應該是沒有。散佈、傳播報紙上廣播裡沒有的消息,便一定是造謠。造謠不僅可恥,而且有 罪。再說,革命者應該懂得: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應該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就算真的死了那麼多人,這封信竟只是純客觀地報道死訊,寫法也成問題。」

該怎樣處理這封信,使劉心武非常為難,以至輾轉反側,徹夜失眠。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很難理解一封信何至於此,把信還給人家、說明無意中看了私 信,道個歉順便問候安慰一番不就行了?但在那個「非常」年代,「正常」行為往往會鑄成大錯。他與這位同事彼此「信得過」,但在交談中他們從未對劉提起過家 鄉的地震、親人的死亡,因為他們知道如果說出這些,「現反」無疑,他們和寫信者都將被「專政」。現在,同事、朋友中交談這類事太正常不過,但那時就是「犯 罪」。劉心武也知道,如果他把信還給同事,同事夫婦一定會緊張萬分,因為這種內容的信已被別人知道,若再擴散,他們的結果一定不好。很可能,同事會為有他 人知道這封信、自己是否應向「組織」上交這封信而左右為難,如果上交,自己可能沒事,但肯定會連累寫信的親戚。

他們是否記得這封信夾在書裡?劉心武也沒有把握。隨後的幾天,他注意觀察,同事的眼光並未和他對接,也未主動接近他。他主動湊到同事身邊幾次,甚至小聲 說:「那本《日子》挺有味道……」但同事卻完全不接這一茬兒,眼神木然,並無探詢成分。他斷定,同事完全不記得把信夾在書中了,但又想同事的妻子可能會想 起此信,沒準會向他問及。但過了一周,他們夫妻二人均未提過此信,於是,他決定不提此事,把信夾在書中不動聲色到同事家裡,逕直把書插到書架。但臨到行動 時,又猶豫起來,因為搞不好會弄巧成拙,問題反而複雜化。思來想去,他最後把書還給他們,卻把信悄悄燒掉了事。「這樣他們就永遠不會因為我看到了他們的私 信而產生任何一種心理反應。我將永遠守口如瓶,是的,我只看過《日子》,而沒看到,也不曉得,那一年的1月5日在雲南發生過那樣可怕的地震。」(劉心武: 《我是劉心武》,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49-251頁)

劉心武沒有提到或者根本沒有想到,其實他當時還有一種選擇,就是把這封信上交「組織」,這樣他「為革命立了一功」。如果他特別天真、單純,就會這樣做,因 為完全「相信組織」、「相信革命」,當時這樣單純天真的人確實很多。如果他非常自私、狡詐,也會這樣做,因為自己會因此得某些好處,當時這樣自私狡詐的人 也委實不少。但不論是天真單純還是自私狡詐,結果卻都一樣,收信人和寫信者將大倒其霉。而他未將此信上交而是悄悄燒掉,說明他既不那樣天真單純,也不那樣 自私狡詐。不過,只要想起曾經悄悄燒掉別人私信,他總還是感到自己做了「虧心事」。

其實,他大可不必為此感到內疚。在那個畸形年代,這確實是「最佳選擇」,不然,那兩口子將長期惶惶不可終日。劉心武和他的同事只是普普通通的中學老師,並 無「異端」思想,更無「窺測方向、以求一逞」的「狼子野心」,他們與其他千千萬萬普通人一樣,只想平平安安地過「日子」。然而,在「全面專政」的年代, 「政治」一定要侵入一切領域,就是要干預尋常百姓的尋常日子,讓平民百姓都沒法正常過日子。古往今來,堅決鎮壓「反對者」的時代、朝代多得是,不足為奇。 然而,干預並無政治思想、野心的平民百姓日常生活到如此程度,如同事鄰里之間不敢談年景收成,要談,不論豐年災年,只能說「大豐收」,否則就是「惡毒攻 擊」,更不敢談自己家鄉的天災和親人的不幸……這樣的時代、朝代還真不多見。《日子》中的一封普通家信就讓劉心武如此焦慮不安的日子,確是最荒誕、畸形、 難過、可怕的「日子」。所以,劉心武祈盼:「真實情況不再被封鎖為秘密,日子不要再讓它特殊而應使其永處正常狀態,而像我曾做過的那種虧心事,越離得久的 後輩們,越必須經過多層詮釋,才能費勁地懂得,那究竟是為了什麼……」(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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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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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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