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三樓有間閒置的教室,去年將它改變功能成為小型閱覽室後,學生們人來人往的,長期來被冷落的空間一下子變得熱絡起來。我特別在面向樓梯的窗邊擺了一套辦公桌椅,沒事時可上樓坐坐,表面上是藉此機會親近學生,而實際的意義是,學生們見一個老傢伙在教室旁坐鎮,少數幾個喜歡胡鬧的孩子上課會守規矩些。
每節下課時間,十餘位二年級的小男生上下樓梯經過我的窗前時,都會「爸爸好!爸爸好!」一個接著一個親切的叫著。我安坐在太師椅上,愉快的享受這天倫之樂,但還是沒忘記叮嚀他們:「叫爸爸可以,就是不能叫我阿公!」學生們也相當善體人意,偶爾叫溜了嘴,也曉得說抱歉後馬上更正。我想,任誰在中年之後,對年齡都會有些敏感的。
一學期下來師生關係確實又拉近了不少,同時在爸爸好的叫喚聲中,也常讓我想起五年前一個憑空蹦出的乾兒子來。
勝輝,他是個輕度智能障礙的學生,十五歲,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的身高,看起來像個小大人,但是學習與人際關係上都適應困難。很鹵、難以溝通是老師們對勝輝一致性的看法。
有天朝會結束,他衝著我直叫乾爹,身旁的學生和我當下都愣住了。昨天勝輝才頂撞過一位師長,這件事全校皆知,因而,學生們好奇的瞧著我和我那莫名其妙的乾兒子。我誠懇的拜託他千萬不要叫我乾爹,還是叫我校長就好;但我也提醒勝輝,如果寶月導師不反對,倒是可以叫她乾媽的。寶月老師是一位嚴教勤管又極有耐心的資深教師,我擬由勝輝這特殊的「依附關係」中脫身出來,而轉介給她應為允當。
隨著我回辦公室的路上,勝輝重覆而堅決的告訴我他不要乾媽,就拗著要認我這個乾爹,我進一步的回說家裡已經有三個孩子了,他則反問我是不是討厭他?怎麼說都不行,新詞彙「鹵」字,原來還有這麼一層意思,看來這父子名份是推辭不掉了。
那天開始,同事們一碰面就會恭喜我添了個兒子。我半推半就的接受了這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多個兒子原本應是喜事,但一想及勝輝是個麻煩的製造者,不免擔心的怕匝了「輔導專家」的招牌。這害怕匝了什麼的,後來方知都是執著心,既然怕了,麻煩事真的列著隊、打著鼓一件一件的晃過來。
上學遲到,他理直氣壯的告訴替代役教官校長是他的乾爹,所以遲到進校門時不用登記,幾回之後,教官難免上火的開砲轟他:「乾爹是幹這個用的!」當然烟硝也波及到勝輝的乾爹身上。有一次,林老師因為生病而體力不濟、嗓子沙啞,上課十來分鐘後即請同學自修。勝輝和林老師間的關係原先就有些緊張,下課後他傻呼呼的嗆道:「老師上課打瞌睡,我要跟我的乾爹報告!」這兩句話惱得林老師一再囑咐我要管教好孩子,親職教育的功能尤其要提升、提升。多次諸如此類的事情,連帶我必須頻頻滅火、連連致歉。頭一個月,更有幾位喜歡耍寶的同事,閒聊時也拱著我叫乾爹呢!
為了表現對乾爹的敬意,勝輝執意每天晚上十點整都會撥一通道晚安的電話,我懇求再三,最後他才同意放學時到辦公室行禮說再見,以代替電話問安的孝行。這一折騰,足足有三個禮拜的時間,我心想,乾爹的位子都還沒坐穩,就差點被問候得神經衰弱。於此後的時日裡,我真的撥出時間於親子教育上下了點功夫,父子間的關係竟然由是漸趨於穩定而溫馨。
八個月後,好不容易兒子要畢業離校了,他不準備升學,一心想至超商工作。超商的營業員最重要的條件是口齒清晰、懂得笑臉迎人、收找現金時反應更要靈敏,而這些都是勝輝的弱項,因此他一再的挫折。中間,我指導他認識使用報紙的分類廣告,及請就業服務站的友人協助媒合工作機會,他也試了幾個工作,都因為興趣與能力的問題,做了幾天就一一收工了。
於高職開學前,為了略盡人父的責任特別送他去做身心鑑定,並取得了輕度身心障礙手冊,接著,將勝輝安置在一所國立特殊教育學校的餐飲科,以習得一技之長,此對勝輝而言應該是較佳的安排。
五年了,每一年的父親節前夕,他總會先於我的三千金撥電話來祝我父親節快樂:「感恩偉大乾爹以前的照顧,敬祝乾爹鵬程萬里、身體快樂!」雖然,每一年的台詞都沒什變化,祝福話也不很精準,但我的確可以感受到勝輝這個乾兒子他簡單型的孝心。
勝輝,他就是我的乾兒子,一個輕度智能障礙、卻非常貼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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