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企業原本估計,這個新規定是中共內部權力之爭導致的一個副產品,大家都希望國家密碼管理委員會很快消失,退回到原來不聞不問的狀態。但是在二○○○年一月,委員會向所有在華外國公司發出最後通牒:在三十一日前必須要進行註冊,否則將面臨財產充公和起訴。
這次人們恐慌了。有三家機構開始著手應對這起事件,它們是美中貿易委員會(U.S.-China Business Council)、美國商會(American Chamber of Commerce)和中國電子商務論壇(E-Commerce China Forum)(一家西方科技公司在北京建立的遊說團體)。美中貿易委員會與中國的部委之間有著非常牢靠的關係,因此又開始了常用的軟硬兼施的策略。但是,鑒於中共當局顯示要一勞永逸地解決密碼使用問題的堅定決心,沒有人真正知道下一步如何去應對;甚至連美國大使館也感到相當的茫然。
在美國商會的每週例會上,使館商務處承諾會有援兵到來:商務部長威廉.達勒(William Daley)將於一至兩個月內到訪中國,他會與中國領導人會面,解決所有問題。同時,使館商務代表希望美國公司能進行一些牽制性的活動,並利用卡拉OK、三溫暖等機會,藉機向中國大陸的商業夥伴提及密碼問題上的新規則,並拜託他們把我們的關注反映到中共領導層。
出於維護切身利益,我找了一位原先在電視公司結識的美裔華人朋友,他是我原來老闆魏女士的丈夫,大概是個不公開的高幹子弟。他的辦公室掛滿了他與朱鎔基、李鵬等大人物的合影。這樣的辦公室在北京很常見,但我知道這位高幹子弟貨真價實。江澤民對他父親非常重視,在美國進行訪問期間曾到他們位於新澤西州的家裏喝茶。依據中國的約定俗成,這個兒子繼承了父親與中央領導層的直線關係,即使不是與江澤民本人也無妨。此外,他執著地推動互聯網的發展--相信這種新經濟模式會為中國大陸創造出奇蹟。
但是他不屬於那類喜歡泡卡拉OK、酒吧或洗三溫暖的人。因此,經過一番關於中共互聯網最新統計用戶數的簡短交談後,我開始切入正題:如果密碼管理委員會堅持原先的立場,那麼美國商界和大量的西方投資可能會被迫撤出,中國大陸的最惠國待遇將變得非常不確定。中共領導人爲什麼要冒這個險呢?他的臉上轉變成一種神秘莫測的微笑表情,看得出來非常得意。他說,他將對此事做些瞭解,然後再與我聯繫。
我不是反應過度,中共領導人這回賭得大了點兒,可能失去一切。與各大企業代表參加完在麗晶酒店舉行的策略會議後,我邀請微軟公司的法律顧問劉鳳鳴一起喝咖啡。他現在的處境比較困難:中國微軟公司的前任中國籍副總經理寫了一本非常暢銷的小說,她在書中揭露微軟公司參與了美國反華政策以及對中國大陸實施帝國主義圖謀的事情,致使微軟公司成為中國大陸媒體的眾矢之的。所以,我猜測身為美裔華人的劉鳳鳴之所以被微軟聘為法律顧問,在相當程度上是因為他的背景。
在民族主義色彩濃厚的北京,這是常用的方法,可以與中國人較為順利地進行談判。劉看起來是微軟公司的裝飾品,但同時也是我在北京所熟悉的商人中最出色的一位。在策略會議會上,他根據現場的氣氛,以輕鬆的、讓人容易接受的方式講述微軟公司的立場,使人不至於對微軟公司的目標產生誤解。
當我們在咖啡屋裏時,我能感覺到表面的平靜正掩蓋著內心深處異常的憤怒。服務生走開後,這位微軟公司法律顧問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交出我們的原始碼?我們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所有的規定都是衝著我們公司來的。微軟公司絕不會容忍這一切的!」劉鳳鳴炯炯有神的目光充滿了憤怒,眼球似乎就要衝破金絲眼鏡的羈絆。如果密碼管理委員會不做出讓步,那麼微軟公司將撤出中國大陸,也不會在中國大陸公布微軟視窗2000作業系統;一切都將取消,永遠取消。
透露這種重要資訊非經過深思熟慮不可。微軟操控著中國大陸市場,沒有了微軟的產品,中國大陸的商業將面臨沉重打擊。同時,這等於投了一張舉足輕重的不信任票,其他企業也可能撤出中國大陸。
幾天後,我搭計程車去一位在日本商界中頗有影響的商業代表的辦公室。他叫白仁傑(Tibor Baranski),美籍匈牙利人,成功打入了等級分明的日本商界。他的會議室俯瞰著長安大街一個繁忙的十字路口,街上購物的中國人如蒼蠅般四處蜂擁竄動著。被污染了的金色陽光灑進屋內,我們喝了幾杯辛烷含量較高的日本茶,抽了一包非仿冒的肯特牌香煙,經過四小時,我們大致達成一個協定:一經日本政府同意,日本商界代表將出席美國商界就密碼一事舉行的會議(沒有本國政府同意,日本公司似乎不會貿然採取任何行動)。
一周後,那個不公開的高幹子弟打電話給我。當我到達他的辦公室時,他看了看我,目光陰鬱,然後宣稱他已經找過一位高層人士,得到了明確回答。他說:「打開視窗吧」,然後平靜地點了點頭。我想我是不是聽錯了,或者他的點頭意味著事情有了轉機?
「打開視窗?」我愚蠢地重復了一遍。「是的,打開視窗。」他嚴肅地說。他向我解釋:中共領導人相信美國的加密軟體,比如視窗等,實際上是安插在中國大陸的某種特工。的確,微軟的加密軟體可以保護金融交易,但也會鎖定所有使用視窗的中國大陸電腦。「當解放軍進入台灣海峽(這是中共『入侵台灣』的委婉說法),中國大陸的電腦都將接收到美國衛星發來的一個訊號。一個視窗會彈出,要求輸入一個只有美國人才知道的密碼。中國大陸所有的電腦將因此而癱瘓。」
我尋思這真是典型的想像!如果他們有能力的話,這就是他們想要對我們做的事情。所以他們推論,既然我們有這樣的能力,我們一定會對他們做這樣的事情。我禁不住爭辯說,這好比電影「X檔案─征服未來」裏的幻想!高幹子弟說:「跟以前一樣,你還是不瞭解中國!」他搖搖頭,結束了我們之間的交談。
但幾天後,北京的外商們決定不再坐等救兵到來。當中國大陸南方的海關扣押了一家著名日本公司的加密DVD影碟(用來防止仿冒)後,美國、歐洲以及日本商會,會同來自IBM、微軟、摩托羅拉、NTT Docomo等公司的代表,在位於華潤大廈頂樓的美國商會的會議室會合,我們緊急地草擬了一份聯合公報,上面蓋有各個商會的印章,並送達相關的中國部委。
緊張的局勢開始擴大,如果中共領導人認為我們的舉動是歷史上船堅炮利外交的翻版,那將是什麼情況呢?這是日本、美國和歐洲洋鬼子聯合起來想要遏制中國大陸嗎?儘管劉鳳鳴堅持繼續推動,而且我們也一再重複所說過的話,但是我們已經走得太遠,加上同儕壓力,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唯一能使人感到輕鬆的是從會議室可以看到北京外國使館區的全貌。後來,當我們在會議中間抽煙休息時,一位參加者半開玩笑地說,窗戶外可能出現解放軍的直升機,像電影「教父Ⅲ」劇情中那樣對我們掃射。
幾天後,事情進展得出乎人們的意料,國家密碼管理委員會進行了相關的澄清(實際上是在相對寬鬆的資訊產業部指導下進行的),縮小了密碼的定義範圍:法律仍然有效,但是,軟體可以含有密碼,只要它不是軟體的「核心功能」。外國公司也不需要註冊了,行動電話和筆記型電腦可以自由攜帶。當這些裝置出現故障,也可以不在政府指定的服務站維修。視窗2000可以如期推出,外國商人可以回來為建設新中國繼續貢獻。
整個事件過程令人非常好奇。當中共當局命令微軟公司交出原始碼,作為經商的代價,微軟公司選擇了抗爭,非常罕見地在北京帶頭組成了包括美國、歐洲和日本商會在內的聯盟。面對失去先進技術的不利局面,中共當局依然保留了這條規定,但對其進行了重新解釋,放棄了原先的所有要求。想像一下吧:由不同國家的各大公司和商會組成的聯盟,在沒有使館官員的協助下,居然成功地說服了中共當局。但實際上,此類舉動非常罕見。我們可能有這樣的能力,但奇怪的是我們都不太願意用它。
理論上講,中國大陸急於介入互聯網的企圖,將給那些參與投資互聯網的公司很多可利用的機會,但實際上這些機會卻溜到中共當局手中,這些外國公司反而要低三下四地乞求恩惠。美國在線時代華納、網景和昇昇陽電腦系統都通過支援中華網通有限公司(新華社分支機購)來幫助中共當局進行宣傳的決議。為了不至於被擠出市場,實華開(Spark Ice)公司(一家加拿大互聯網公司)高聲宣布它的網頁只提供中共當局核准的新聞。美國在線一份被私自公開的備忘錄印有回答記者詢問的指導原則。
這份備忘錄暴露了該公司權衡利弊,考慮如何處理中共公安局要求美國在線提供有關持不同政見者情報時的態度。如果決定正確,將絕對有助於中共當局加速核准美國在線在中國大陸提供互聯網服務,並有可能在中國大陸電視市場占有一席之地。二○○一年十月,美國在線出人意料地與中國大陸教育電視台簽訂了一項重要合約(他們還為中方在美國在線的有線電視系統中播放中國大陸節目提供方便,從此實現了中共國家電視管理高層長久的夢想)。
北電網路是加拿大一家很大的公司,野心勃勃地想要進入中國大陸的監控技術市場。早在一九八○年代,美國聯邦調查局為了進行「根管行動」(Operation Root Canal),以便截取電話通訊內容,曾尋求潛在的合作夥伴。美國所有的電話公司都毫不遲疑地拒絕了聯邦調查局的要求。然而北電網路率先與聯邦調查局合作,到了九十年代,他們通過北電網路在廣東的合資公司又把聯邦調查局的技術轉讓給了中共國家安全部。
從二○○一年四月開始,監控技術在中國大陸IT市場的需求不斷地增長。與此同時,中共公安部決定實施「金盾工程」;這是一個覆蓋全國的數位網路,目的在於加強公安部的控制力和提高獲取中國公民的個人紀錄。中共當局的目的是把互聯網作為一個全面的監控系統來使用,而這些北美的公司則急於銷售,結果一拍即合。思科和摩托羅拉以及西門子公司早就表示了興趣,最後摩托羅拉公司把最先進的加密通訊系統(TETRA)賣給北京警察機關,成了大贏家。但起先最積極地催促中共強化防火牆功能的卻是北電網路,它建議中共使用個人追蹤篩檢程式來檢查網頁內容,這項技術即使是在寬頻高速互聯網環境下使用也運轉良好。
北電網路首先在上海推出了「個人化互聯網策略」光纖網路服務,提供個人化選擇和功能設定。但是,中共當局花一千萬美元買下的這項技術卻是為了從用戶的IP地址找到用戶的統計資料,甚至可能包括用戶與政治傾向有關的資料。北電網路還推廣一套數位監控系統,聲稱不僅可以對遠端攝影機攝取的監控影像進行合成和分析,還可以對面貌、講話和聲音進行識別,相關資訊可以與身分證晶片的內容進行對比。從此再也不會出現警察在火車站檢查,要求人們出示身分證明的不愉快場面了,而是通過一種無聲的儀器讀取身分證裏的資料(首批裝備已經運抵北京)。
北電網路還成功地向中國電信推銷了包裹交換設備,天安門和市內其他公共場所也已經開始使用北電網路的高點影像監控裝置。據中共媒體報導,這種間諜技術使上海市公安局利用攝影機獲取的影像對比網上影像和其他資料,成功地在上海火車站抓到了一名嫌犯。由此可見合成面部辨認已經得到實現。
美國小公司和一些小國降低成本的本事高人一籌。當中共公安部官員和摩托羅拉、飛利浦、杜邦及西門子等IT巨人爭先擠入中國網路安全新技術展覽時,這些小公司也嗅到了血腥。愛可信(Netfront)公司(美國加利弗尼亞註冊的網路安全產品供應商,大部分產品銷往中國大陸)和美國電子商務資訊安全中心(RSA Security)(曾率先把加密軟體賣給中共,鬧得家喻戶曉)事實上已經成為中共公安部門的商業夥伴。由雷迪雅(Radiate)等「間諜軟體」公司提供的免費下載程式(同時也在用戶電腦的記憶體上安置追蹤程式)也開始出現在中共當局資助的網頁上。
(待續)
轉自【博大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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