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羅:西藏的慈悲

摩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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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5月3日訊】我對邊疆地區的少數民族一直感到很神秘,常常希望有機會深入瞭解。我認識的第一個蒙族朋友是一位電視節目主持人,我以為可以向她請教一些蒙族問題,可是很快就發現她不會蒙語,不識蒙文,她只會像北京姑娘一樣說普通話,像上海姑娘一樣唱流行歌曲。不久以後我認識了第一個藏族朋友,她是《西藏文學》的編輯唯色。她雖然會說藏語,但不認識藏文。她用漢語交流,用中文寫作。

這兩位朋友讓我感到疑惑,難道他們除了平時所云中華民族大家庭的認同之外,就沒有獨屬於自己民族的那份感情、那種歸屬感、那種文化認同需求嗎?或者,難道他們已經沒有獨特的民族文化對他們產生吸引力,讓他們為之迷醉和傾倒,讓他們感到神魂安寧嗎?

近日讀到唯色這部名叫《拉薩?拉薩!》的書稿,我的疑惑才算解除,我甚至因為自己錯解她們而覺得抱歉。我從文章中瞭解到,唯色並不是純粹的藏族人,她具有四分之一漢族血統,四分之三藏族血統,可她寫簡歷和口頭介紹時只說自己是藏族人。在《我的孿生姐姐不丹》一文中,不丹有時也為自己血統不純而不知所措,可當別人勸她將自己理解為一個新誕生的混血民族時,她斬釘截鐵地說:「不,我是藏人。」從這裡不難看出唯色對藏族的感情比她所應該具有的還更加純粹更加豐厚。

弄清她的血統是在書稿快讀完的時候,感受到她這份強烈的民族感情卻是剛剛開始閱讀不久。本書打頭那兩篇文章可以說氣象不凡。「我想要說的並不是我呀。我只想說一說拉薩。」當我從《拉薩?拉薩!》中讀到這樣的句子,心裏不由得微微一震。在我所寫的幾百萬字中,從來沒有說過只想說一說北京、上海或者家鄉的某座城市某個村莊。我僅僅只在文末註明寫作地點的時候才會想起這些地名,所有的地名都是為我的文章而存在。唯色卻讓她的文章為一座具體的城市而誕生。除了將此理解為聖潔的民族感情,你找不到更合適的解釋。

這篇文章一開頭就是兩百多個僧尼在拉薩的轉經路上磕長頭行大禮的壯觀情景。作者自己也不知道為甚麼要拿著相機追逐在他們身前身後,但她是真正被一種東西所吸引,所以細心觀察他們,體會他們。「他們在鬧市中匍匐而行,神態裡有著一種抑止不住的幸福,彷彿此刻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刻,所以他們一直微微地笑著,而這種微笑卻與塵世無關。」作者特別留意這些連續磕頭十幾天的僧尼經過一個農貿市場時的情狀。「當他們挨肩接踵地穿過布達拉宮下面的菜市場(那是拉薩最大的菜市場),穿過堆滿鮮紅肉塊而且肉渣正被砍得四濺的肉案,穿過盛滿游弋著’拉薩魚’或’內地魚’的大盆小桶,先是不禁駐足,搖頭咂舌,又似有些無措,這樣愣了一會兒,他們突然放開了喉嚨,近乎吶喊一般朗誦起經文來。他們一邊熱烈地朗誦,一邊大步向前(菜市場又擠又髒,無法磕長頭),聲音和動作中洋溢著強烈的情感,使菜市場裡所有的人目瞪口呆。我向其中的一位喇嘛打聽,他說這裡面充滿了殺生的氣味,所以要為那些被殺的眾生祈禱。」

對於磕頭的介紹為甚麼到這裡才告一段落?我猜測是因為通過這些祈禱,作者與磕頭的僧尼們接通了一種東西。這是一個神性充沛的拉薩,這是一個慈悲為懷的藏地。不是嗎?誰都說西藏是聖地,拉薩作為聖地的中心,當然格外神聖。聖地之所以神聖,首先是因為那裏居住著神靈,有神才有聖,才有這種超凡脫俗的魅力。從漢地回到藏地的唯色被喇嘛的禱告所打動,其實是被佛的召喚所打動。作者沒有直說,她引用一位漢族朋友的話說:「懷中沒有信仰,頌著六字真言也是枉然。」反過來也一樣,心中有信仰,不磕頭不念六字真言也能與聖靈默默對語。在唯色的文字中,對信仰的虔敬與對民族的虔敬是合一的。民族感情與宗教感情如此融為一體,也許只有在猶太人和藏人那裏才能找到。

無論是民族感情還是宗教感情,總是十分具體的,它不僅具體到一座城市,還必定具體到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或者一句吆喝,一種氣味。讀《帕廓街:喧嘩的孤島》的時候,我彷彿看見一個女孩愛不釋手地細心撫摸著一條剛剛買來的漂亮紗巾。帕廓街是大昭寺周圍一條可以轉經禮佛的環狀街道。作者說,高高的布達拉居住著觀世音的化身,帕廓街才是形形色色的凡夫俗子聚集之處,這裡坦然地洋溢著一種世俗的快樂。所以她把帕廓街看作整個西藏社會全貌的一個縮影。當一位女性將一個民族的縮影像絹紗一樣放在手裡撫愛有加的時候,實際上是在邀請每一位朋友跟她一起、像她一樣熱愛這條街道、這個民族。她不厭其煩地介紹這裡的大街、小巷、寺院、店舖、商人、僧尼、遊客,甚至細心地羅列店舖裡具有藏族特色的各色商品,還癡癡迷迷地捕捉那裏的各種色彩、各種聲響、各種氣味。說實話,我從來不喜歡閱讀那些羅列的文字,甚至想批評作者太不收斂,過於放縱自己的感覺。可是,我同時又不敢跳過文中的任何一個字,我完全被這些幾近瑣碎的文字所征服。漸漸地,我反而對這位放縱而又舖張的作者肅然起敬,因為我從她捕捉帕廓街的色彩、聲響、氣味的努力中,捕捉到了她對於藏族文化、宗教、哲學、建築、民人、人文氛圍的細膩而又真摯的感情。她不像一個初戀的情人那樣天天念叨著我愛你,可是她的摯愛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滲透到了泥土和根須的深處,很自然就像水分一樣流遍每一片樹葉,像空氣一樣親近每一個鼻孔。對於她來說,即使為店舖的貨架列一個清單也不覺瑣碎,因為羅列的過程就是她的愛心展現的過程,就像花兒開放、流螢閃光、畫眉歌唱一樣自然而又舒心。

的確,這是一本主觀的書,甚至是一本熱戀中誕生的書,全書都被一種強烈的愛心所籠罩,體現了一個民族文化覺醒者情竇初開般的熱腸和柔情。西藏「窮人節」上的佈施和乞討,寺廟頂上迎風飄揚的經幡,虔誠僧人手中的轉經筒,圍繞岡仁波欽山峰轉經的各族朝聖者,到河邊給一桶一桶魚放生的善男信女,堅貞地守望聖潔愛情的知識女性,冒著生命危險前來西藏探險或者研究的外國人,流亡海外的藏人,被迫還俗在國家機關顛簸起伏的活佛,在「文革」和其他苦難中被砸毀炸毀的寺廟和聖像,飽含民族感情從海外歸來卻在歷次運動中飽受迫害和磨難的蒼老的學者……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物,所有的景,都通過文字在唯色筆下次第呈現,作者的深情厚愛則像一縷氤氳之氣在文字之上神秘地遊蕩飄裊。

藏族民人的精神、氣質、魂靈在這本主觀的書中才得到了最好的傳達和表現。而且,一個虔敬而又深刻的寫作者,她(他)的寫作不只是對民族文化的傳達和表現,而是必定會給民族文化注入自己的靈魂和血肉,增添一些信息、能量和養料,促進民族生命的生長和發育,用文字,用紙張,用自己獻身式的簽名給民族精神賦予形體、聲音、色彩和重量,使得自己的民族文化通過自己的寫作成為一個可感可觸的實體,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唯色的著作正在成為這樣的著作,唯色正在成為這樣的寫作者。

所有那些出自外國人筆下的關於西藏的書,無論怎樣譽滿全球,可是它們不是來自西藏的泥土,也不是來自西藏的天空,更不是來自西藏的魂靈。它們只是旁人的打量和研究,只是建設「西藏學」的材料。唯色的書卻像達賴的摩頂、班禪的閉關、噶瑪巴的袈裟、比丘尼的辯經、朝聖者的大禮、天葬師的儀式、寺院教育制度、轉經者的佈施、窮人的乞討、倉央嘉措的愛情吟唱、更敦群培的哲學著述、牧民的奶油和哈達一樣,參與著「西藏魂」的生產與塑造。西藏被認為是釋迦牟尼的土地、觀世音的道場,所有生活在這裡的人,都在神靈的陪伴之下走過或者苦難或者歡樂的人生歷程。從口耳相傳的民族經典《格薩爾王傳》到蓮華生大師的《西藏度亡經》,再到扎西次仁《西藏是我家—一個西藏人告訴你一個真實的西藏》,以及唯色的《拉薩?拉薩!》,都是這些神子神孫們向善向美的祈禱和祝福,是他們為超度苦難亡靈奏響的法號和鐃鈸,是他們來自雪山頂峰和心靈底部的歌哭和吟唱。

這是真正的藏族的聲音、藏族的表達,正如唯色說的:「關於西藏的真實話語應該由西藏人自己來表達。」唯色的條件得天獨厚,她出生於藏地而成長於漢地,既有詩人的氣質和才華,又有學者的眼光和文化修養。所以她的寫作也與眾不同。她不像倉央嘉措只能悄悄地為自己吟唱,也不像更敦群培只能用藏文為藏族同胞寫作。她可以為漢語文化圈的所有讀者寫作。這一點對於我們這些漢語讀者來說尤其重要。長期以來,藏族、蒙族、維族同胞學著孔子和魯迅的口型說話,踩著崔健和羅大佑的鼓點唱歌,可是我們對於他們的文化卻好像視而不見。這是一種巨大的不公平。我們對於西藏的瞭解甚至遠遠不如對於非洲和南美洲的瞭解。我們能夠及時知道南非的種族和解、圖圖的和平演說,知道中非的乾旱和饑荒,我們還知道危地馬拉的政變、阿根廷的民主選舉,知道聶魯達的詩歌和馬爾克斯的小說,可是對於國境線之內的西藏,我們除了常常聽見一句「翻身農奴把歌唱」之外,其他就幾乎一無所知。在讀這部書之前,我只知道西藏的兩個地名,那就是拉薩和昌都。其中昌都還是因為我先在小說裡虛構了這個地名,一位朋友告訴我西藏有個昌都,這才記住的。我們對於自己的這種無知的確應該感到慚愧。

我多麼希望唯色是一個最出色的歌手,將那個神秘的民族背在背上,在紅塵滾滾的世俗大道上邊走邊唱,神采奕奕地走進古老的中原大地,給這裡帶來雪山的白帽和草原的袈裟、活佛的生命哲學和像雪山雄鷹一樣遼遠的生命視野。正如唯色說的,西藏蘊藏著豐富的精神食糧,那裏有我們的文化資源,有我們的精神營養。中華民族被解釋為諸多民族融合的共同體,中華文化理應也是各個民族攜帶著自己的精神信息共同建設的融合式的文化。如果在人口上和文化傳播上佔絕對優勢的漢族對其他各族的文化一無所知,這種融合如何產生?我們在中國思想史中寫進孔孟老莊,在外國思想史中寫進希臘人羅馬人法國人美國人等等,有的人還可能會把神秘失蹤的瑪雅文化列為專章,可是關於藏族、蒙族、維族,他們的哲學與文學,他們的生活經驗和生命態度,甚至他們的願望和命運,常常在我們的視野之外。這不只是「他們」的損失,而是「我們」的共同損失。因為瞭解他們不是為了滿足求知慾,而是為了引為資源,創造一種人性神性俱足的博大文化。

《拉薩?拉薩!》滿足了我的這種期待,所以我對它的喜愛超過了這本書本身。我對作者的期待無疑更多。她曾經多次作過這樣的表述:「我希望我的文字能夠將我這樣一個西藏人的聲音傳達出來,雖然這聲音是微弱的,但我希望我能夠呈現一個真實的西藏,而這樣的西藏除了旅行指南上的西藏,還應該是一個血肉豐滿的西藏,一個不是被當做扶貧對象,而是蘊藏精神食糧的西藏,一個同樣經歷著命運起伏、生死輪迴的西藏。」我把這些話看作是她對讀者的承諾。當她學會了藏語和藏文,將那些歷史典籍伴隨著現實感受予以消化,她就不僅奔湧著藏族的血液,還奔湧著藏族的歷史文化。

那裏不但有敬神禮佛的虔誠、樂天知命的透徹和灑脫,還有生存的苦難、屈辱與感傷。那是一片需要仁愛而且生產著仁愛的土地,那是一個需要慈悲而且確實具有慈悲的能力的民族。唯色描述磕長頭行大禮的朝聖者時,沒有交待他們的眼神如何,但我感到落在他們背上的作者的眼神是那麼仁愛,正好體現了那個民族的慈悲心腸。慈悲的稟賦不僅來源於內在的善良,而且來源於對於存在之虛無的透徹洞察、人生苦難的深刻領悟以及與世界患難與共的情感態度。一個人對於民族的最深切熱愛,就是充分意識到民族的苦難並將自己融入民族苦難之中。對於一個敬神的民族來說,苦難的深度與她得救的希望是成正比的。

唯色作為一個最有條件融匯漢藏、打通僧俗的寫作者,她很可能會帶來一些我們所缺乏、所需要的東西。我們是如此世俗、冷漠,如此疲憊不堪,一旦興奮起來又常常顯得過於殘忍。我們太需要一點新的補給和滋養,需要一點同體共悲的同情和善良。這既是個體生命的需要,也是一種文化的需要。不僅我們一個一個讀者可以從她的寫作中受惠,還有藏族文化和中華文化也可能受惠於她的寫作。一個人的寫作跟民族文化的命運具有如此密切的聯繫,在現代世界已經很少有人具有這樣的幸運,唯色顯然是這樣的幸運者之一。

神說,天堂的歌聲近了,與那些痛哭一起,你們要聆聽。

2002年12月10日,寫於北京黃村。言不及意,甚感遺憾。

(作者博客/新世紀配唯色圖片)(//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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