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館房間後,我開始認真反省自己。我究竟在做什麼?為他們骯髒的工作提供服務,為中國做違背事實的令人作噁的宣傳,難道僅僅是因為二億中國觀眾對我太具有誘惑力了嗎?還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不管怎麼說,這成為我難以逾越的障礙。脫離攝製組,按照我自己的風格繼續節目的製作,把魏的中國雇員抛在一旁不加理會,這樣做好像是我唯一的選擇。
魏在大使館事件發生後還每天打電話給我,難道她對我的人身安全不關心嗎?難道魏對已經預見到現在發生的麻煩沒有請求我在拍攝過程中保持冷靜嗎?我對中國人忍無可忍而大發牢騷時,魏難道不是很有耐心地在聆聽嗎?她是真心希望中國能夠變得更加美好,成為一個可以獨立製作電視節目和資本主義的、自由的、取代現有正在腐朽的制度的中國。但北京電視網路集團的要求卻是:一部反映美國人野蠻、自私和腐爛的木偶戲般的節目。我雙手抱著頭,在床上翻來覆去。毛只不過是一個受人控制的木偶,魏和我都是。
慢慢地,我想出了一個法子。我已經冷靜下來了,攝製組的成員英語都不行,他們也不能在美國開車,因為他們不識路。他們在美國的活動只能聽由我的安排。
這種波將金村戰略與我的職業道德發生強烈抵觸,我事先徵求過他們的意見嗎?我拿起電話撥通了奧卡斯島。我帶了一瓶波本酒到樓上毛的房間。不可思議的是,我一直在不停地喝酒並嚴厲地責備他把我推到了多麼令人難堪的境地,一個美國記者被要求在他的祖國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明白這都是因為大使館事件的原因,但這已經夠了!毛很認真地在聽,他也很難過。他用蹩腳的英語緩緩說道:「我從未想過刻意這麼做。我只是想拍一部好的電視。我要把真相說出來。」
當然,我知道他會這樣說。毛知道我可能會辭職,如果我這樣做的話,他將會失去工作和薪水--這是來美國前公司立下的規定,公司發給員工的薪水很高,幾乎相當於一個中國普通家庭的十倍收入。所以,他能做的只是坐在那兒不斷地點頭表示同意,用關心和同情的眼神注視著我。很奇怪,我們是不打不相識。我告訴他,我找了一些普通的美國夫婦讓他採訪,不過地點可能要遠一些。他頓時笑逐顏開,我們握了彼此的手。那晚我睡得出奇地好。
奧卡斯島是西北部還未開發的地區,有著雄偉壯觀的峽谷和鬱鬱蔥蔥的森林。它在鏡頭上看起來更加美麗。我的朋友吉蓮.史密斯是一位大美人,她生養的孩子們都非常可愛;她的丈夫蘭迪是一名吉他手,平時主要是給來這裏燒烤的遊客提供燃燒的木料。當毛告訴吉蓮接下來的採訪安排時,她很認真地把所有東西都記在本子上。這時,史密斯夫婦的一位朋友出現了,她帶著一個八歲大的孩子,孩子的父親是蘭迪。
毛對這個女人進行攝影採訪時,吉蓮靜靜地站在一旁,臉上帶著微笑。我們誰都不會告訴毛,其實史密斯是應這個女人和她同性愛人的請求才作孩子的父親的。但在那時,每個人都喝了不少的啤酒,這場在鄉村的聚會是如此令人愉快,整個小屋裏蕩漾著親情和友情。
事實上,我一到那兒吉蓮就把我喊到一旁,問我北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聽說北京出現了暴動,但都是一些隻字片語。當我告訴她事情的經過後,她對此事再也不關心了。吉蓮就是這樣,她也許是個嬉皮士,也許不是,但她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美國人。吉蓮是一個訓練有素的演員,她決定把戲繼續演下去,第二天還請了一些離過婚的朋友到家裏來。在整個採訪過程中,毛終於成功地拍攝到一位婦女哭泣的鏡頭,但是電視上的那對夫婦絕對不是美國人口中的問題家庭;相反的,他們的故事非常吸引人。
同一天,在西雅圖五號州際公路上,一個神經錯亂的離婚人士開槍射殺了好幾個人,但我的中國夥伴們絕對不會看到相關新聞的頭條(我把報紙扔進了垃圾堆並在上面倒滿了咖啡渣)。就在我們打包準備離開美國的那天下午,毛過來找我,他拍著我的肩膀說,整個拍攝過程非常成功。他看到了美國真實的一面,他喜歡這樣。
回到北京後的幾個星期,我們觀摩了節目的播出,一起觀看的還有參與討論的嘉賓和一批中外觀眾。這部片子用了所有能用的噱頭:一位來自美國華盛頓的獨立婦女論壇專家艾米.荷馬斯(Amy Holmes)與伶牙俐齒的中國婦女進行禮貌而熱烈的辯論;觀眾中的北京人士述說他們所經歷的離婚。最後,影片上的字幕說明,拍攝地點在西雅圖。
當輪到毛介紹他的電視節目時,他手拿著麥克風,很隨意地坐在觀眾席上,明確地要求工作室的攝影機對他進行跟拍。他開始緩慢地述說著:「在去美國之前,我認為那是一個人與人之間或者是親人與親人之間都漠不關心的國度,他們關心的只是自己,就像我們在好萊塢電影裏看到的一樣。」當他說到這裏的時候,我楞住了,但毛繼續說著,好像在表露心中的真實想法。「但我發現了一個完全與眾不同的地方--奧卡斯島。在那裏,人與人之間相互關心,男人和女人對婚姻問題都非常嚴肅,希望能夠給予對方和他們的孩子幸福美滿的生活。我發現了真正的美國,在這兩對夫婦中,一對幸福,一對不幸福,你們也會有同感。」
然後,螢幕上出現了吉蓮平靜的臉龐,她抱著自己的孩子,周圍長滿了茂盛的西北太平洋綠色植物。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刻心裏複雜的感情:自豪、欣喜、羞愧,更多的是自我嘲弄,大使館事件造成的後果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煙消雲散了!中國人都希望像毛那樣當一名記者,他們要敍述真實的故事。他們要在中國的標準下製作一流的電視節目,北京電視網路集團高層對一切新的關於國際方面的節目都大加讚賞,卻沒有想到裏面有我這樣的反動分子的破壞。
但北京電視網路集團的某位高層好像注意到了什麼--美國專家荷馬斯女士「太漂亮了」;還有人揭穿中國專家是假冒的。隨著大使館事件後中國政治環境的改變,魏的政治聲譽再次下滑。就在節目播出一周後的某個早上,魏從她的辦公室走出來,臉上掛滿了憤怒和羞辱的眼淚,她哽咽地告訴我,節目由於含有「反華」內容而被封殺了。
不出幾天,數名身材魁梧的北京電視網路集團工作人員來到富華大廈,對魏的膠片室進行突擊檢查,把有關「同走一條街」的膠片全數沒收。北京電視網路集團決定由他們來製作這個節目,花最少的錢且沒有任何政治色彩。
(待續)
轉自【博大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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