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找工作是件讓人頭痛的事,如果你說你找到了工作,別人根本不會問你是什麼工作就先祝賀你。
來到加拿大,我接觸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幼稚園裏教CREAtive Drawing(創意繪畫)。這份工作聽起來是Creative Drawing Instructor (繪畫教師),實際上也就是一小時十一塊五加幣的時薪工作。不過想想看,比起那些在制衣廠剪線頭,在宰雞廠拔毛的一小時六塊五的Labor工來說已經幸福多了。再仔細想想,如果在國內,這份工作我想找還不一定能找到呢。一是因為那時覺得自己是美術學院的畢業生,高高在上;二是如果沒有師範類的畢業證,幼稚園根本不可能聘我教畫畫。而在加拿大就不同了,只要你能有好的想法和良好的表達能力,沒有人在乎你讀沒讀過師範。
當然,這份教師的工作並沒有我想像的那樣幽雅,加拿大人工貴,我除了教畫畫,還要給小孩子發餅乾,給小班的學生上課時,還要給拉褲子的小孩子擦屁股。不過,和小孩子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快樂的,和他們一起畫畫,回答他們古怪的問題,當然,順便也練練口語。上課時,面對一班黑的、白的、黃的、棕的,聯合國一般的學生,我常常害怕自己的英文會引來他們的恥笑,於是,我每講一段就用板擦敲敲黑板:Do you understand?(你們聽懂了嗎?)小孩子們爭先恐後地回答:聽懂了,聽懂了。想想他們真是單純,他們只想表明自己認真聽了,根本沒人在乎我蹩腳的英文。
有一天,有個小孩子問我Kiwi(獼猴桃)怎麼畫。我把Kiwi聽成了TV(電視)。當然,就算我聽成了Kiwi,我那時的英文水準也不會明白那是什麼東西。我給那小孩畫了個大彩電,她搖搖頭給我比劃起來,又帶我去看掛圖上的實物,我這才明白原來她想畫的是一種水果。在加拿大教畫畫的日子也是我英文,特別是口語突飛猛進的日子。原因很簡單,我每天要教五個班,每天都要把頭天備好的課用英文重複五遍。
後來,我讀完了書,找了份Fulltime(全職)的工作,但我仍然嚮往那段教畫畫的時光。於是,我自己創辦了”Lydia 繪畫小班”,這樣,我就可以週末在家裏教學生。教了六年下來,我給兩岸三地,中國的外國的學生家長總結了一個規律:洋人學生的家長最無所謂,無論看到孩子畫什麼都說:Good job!臺灣學生的家長最有禮貌,見了老師都讓孩子操著臺灣普通話90度鞠躬:老師好。走的時候再向老師鞠躬:老師再見。香港學生的家長最大方。在香港,學費比加拿大高許多,遇上節假日照樣要付學費,算是給老師的帶薪休假。另外,香港人有規矩,如果在餐館裏碰上老師,是要義不容辭的給老師買單的。可惜,我去餐館的時候雖然東張西望,卻從來沒有沒有碰上過學生,也就無法證實這個規矩的真實性。
學生中,屬大陸的學生最用功,家長們總是在課前課後不停地和我探討他們的孩子是否有進步,剛剛能畫點兒童畫,就吵著讓我教素描。也難怪,中國人移民來的時候,除了行李,身上還背負了一樣沉重的東西,那就是家鄉父老的期望。自己這輩子在人家的地盤上是做不了人上人了,當然要寄希望於下一代。還記得我上小學的時候,最快樂的時光是上美術課的時間。雖然一周只有一次,但相對於其他那些必須手背後,不許說話的課程來說,已經是最自由的課了。
我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在那個年代,中國人對藝術的培養還停留在以犧牲孩子的創造力為代價的階段上,美術課的一點點自由根本不能讓童年時代的繽紛在藝術的殿堂裏盡情翱翔。就這樣,我們誠實、認真、聽話,創造性卻一天天在”圈養”的環境中消融得無影無蹤。在加拿大教畫畫的日子裏,我親眼目睹了他們的教育中所滲透的寬容和自由。加拿大的孩子們是被”放養”大的,他們天生對自己,對人生有一種不可動搖的自信,即便是畫一棵小樹,他們也自豪地認為自己在做一個Project(專案);無論畫得有多糟糕,他們也覺得自己是個天才,每當我讓他們改時,他們總是客氣地說:No, thanks, I like my drawing……(不,謝謝了,我喜歡我的畫……)
在學生中,我最喜歡一個叫伍迪的五歲男孩兒,他有一雙碧藍的眼睛和一頭褐色的捲髮。一天,我看到伍迪正在畫他的作品–母雞和小雞。伍迪的畫裏只有一隻母雞,他卻不停地一隻一隻地往畫面里加小雞,滿滿地畫了一紙的小雞。我皺了皺眉說:”伍迪,太多了,母雞哪里能生這麼多小雞啊?”伍迪看看我說:”母雞又不需要避孕,為什麼不能呢?她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啊?避孕?誰告訴你母雞不用避孕的?”我驚訝地望著眼前這個五歲的男孩。伍迪搖搖頭說:”幼稚園的老師啊,老師說大人如果不吃Birth Control Pill(避孕藥)就會生出很多寶寶,但是動物是不用吃的。Ms. Lin,這個,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啞口無言,要知道,我是在大學時的非正式場合才搞清避孕藥是做什麼用的,看來教加拿大的孩子畫畫,光有繪畫知識是遠遠不夠用的。
後來,伍迪的父母因為搬家到另一個區去工作,就不能再送他來上課了。最後一次給他上完課,伍迪戀戀不捨地對我說:”Ms. Lin, I love art, I love you ……”人生常常給人一種不經意的安排,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給小孩子做老師,一做還做了六年。在加拿大教畫畫的日子裏,我那顆浮躁的心也伴隨著孩子們的成長而單純、平和起來,生活永遠都是充滿艱辛的,但是如果我們能像小孩子那樣一筆一筆地去描繪心中的感受,塗上五彩的顏色,生活無論在哪里都會呈現出一份精彩。文章來源:Bay客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