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謙:《晚年周恩來》 第五章 4.廬山會議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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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彪在九屆二中全會開幕會上的講話是經過毛澤東首肯後才講的。瞭解這一點至關重要,是明瞭後來整個事態演變的緊要之處。林彪早就對毛在接班人的問題上朝秦暮楚深為不滿,這回更定覺得受到毛的耍弄,誘騙自己上鉤而心氣難平。雙方由此反目成仇。
“他最大憂慮在表決時能佔多數否。”這是林彪暗中對毛澤東揣摸多年之後所總結出來的心得,又恰好道出了毛在廬山會議開場後陷入的窘境,成為解讀廬山事變的一個註腳。實際上,毛的內心惱火拚非始自林彪在九屆二中全會開幕會上的講話,而是在前一天召開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會上就已經大斥刁;快了?會上,除毛本人外,其餘幾名常委都異口同聲地勸說毛出任國家主席。林彪、陳伯達自不待言,就連屬於文革派營壘的康生也懇請毛能夠考慮廣大群眾的熱切願望,出來擔任這一職務。
在這種情況下,一貫處事謹慎的周恩來也表態支持設立國家主席的主張。為了說服毛,甚至還提出一個設想:今後在接見外國使節等國事活動時,可由國家主席授權別人代行。在上廬山後,他還特意請陳伯達準備一下憲法中有關設國家主席的條文,不過話說得很活:等一等看看毛主席的意見,備而不用。
這樣一來,在設國家主帝的問題上,中央常委內部形成了四比一的局面,毛澤東陷人孤立的窘境,進退兩難。雖說毛作為當事人可以表示個人的意見,但是從黨的組織原則來說,還是應當少數服從多數。這一點毛心裏是很清楚的。而讓毛有口難言的是,他本人不贊成設國家主席的真實意圖不好明說,又找不出更恰當的理由來說服眾人。
在這種情況下,毛澤東的尷尬可想而知,幾近惱羞成怒,乃至表示:你們願意要主席,你們要好了,反正我不做。並且放出這樣的話來:要把這次全會開成一個團結的勝利的會,而不要開成分裂的失敗的會。
一九七零年八月二十三日,是中共九屆二中全會開幕的日子。直到最後一刻,林彪才拿定主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張春橋開刀。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考慮主攻方向,對他在會上講下講話、講什麼內容有些舉棋不定。據身邊的人說,林彪直到上車前還在問葉群的意見。在看到毛澤東已經在設國家主席的問題上陷入窘境,幾近發作後,林彪決定暫時不再提這個問題,轉而在全會上端出張春橋的問題,迫使毛在他本人和張春橋之間作出選擇,就像當年對羅瑞卿、賀龍等人曾做過的一樣。
在林彪看來,這次應該是穩操勝券-一既然當初毛澤東可以為了拉攏他而拋棄跟隨多年的賀、羅兩人,就更不會為了張春橋這樣一個”小記者”而得罪自己了,況且他已經在設國家主席的問題上作了讓步。但是,這一回林彪卻打錯了算盤,竟不知形勢區經迥然不同了。當年毛為了斗倒劉少奇而對林彪刻意籠絡遷就,而現今在毛的眼裡,林彪已經成為急於翦除的對象。因此毛的態度也就完全兩樣了。
關於林彪在九屆二中全會開幕會上的講話,長期以來一直被說成是”突然襲擊”、”搶先發言”。這是根據毛澤東在一年後南巡講話中所謂”林彪同志那個講話,沒有同我商量”的說法而來的。但是,這並不是歷史的真相,實際上,林彪在講話前曾專門請示過毛,是經過毛的同意後才講的,在這一點上,毛出爾反爾,對世人撒了一個彌天大謊,瞭解這一點至關重要,是明瞭後來整個事態演變的緊要之處。可以說,正是由於這個事實被長期掩蓋,才使得林彪事件越發顯得撲朔迷離,令人疑團莫釋。
現在該是還歷史本來面目的時候了。
關於這一點,大陸傳記作家葉永烈在《陳伯達傳》中多少有所透露,由陳伯達的兒子陳曉農編注的《陳伯達遺稿–獄中自述及其他》一書中也提到了這一點。書中寫道:
在廬山全會正式開會之前,林彪個人單獨在一個房間同毛主席談話,周恩來同志和我以及其他人,都在另一個房間等待,時間並不很短(葉永烈在此加註:又據別人回憶,葉群當時守在走廊上,以防”十一樓”闖進去。”十一樓”亦即江青)。毛主席和林彪單獨談話以後,大會開了。
但是,毛澤東和林彪兩人究竟談了些什麼,書中沒有提及。實際上,這是陳伯達故意使用的曲筆,有難言之隱罷了。倒是吳法憲在保外就醫後接受本書作者的訪問時回答了這個問題。不過,他當時也有很大顧慮,一再向作者表示:”這一點,我過去不敢講”,然後披露了毛、林之間這次談話的內容。這是葉群事後親口告訴他的。吳法憲回憶說:本來,葉群已經在山下為林彪準備好了講話稿。林彪上山後,開始是不准備講話的。後來開大會前,常委在後面休息室裡閒談,林彪問主席:我想講話行不行?主席問講什麼?林說:聽吳法憲講,在討論憲法修改草案時發生了爭論,張春橋不贊成寫上國家機構要以毛澤東思想為指針,還說赫魯曉夫天才地創造發展了馬列主義,我想講講這個問題。主席聽了後說:這不是張的意見,是江青的意見,是江青在背後搞的鬼,你可以講,但不要點張的名字。此外,散會後,葉群也向陳伯達、李作鵬、邱會作等人交待說:”林總的講話,是對陸定一式的人物不點名的點名。他在嚴苧前報告了毛主席。”陳伯達為此在當晚還專門跑去問過林彪。林彪沒有從正面回答,反而問他是聽誰說的,當陳表示是聽葉群講的之後,林彪叮囑道:”這事你知道就行了。”
後來的事實證明,林彪在九屆二中全會開幕會上的講話,確實是按照會前和毛澤東的約定講的,對張春橋並沒有指名道姓,只是用隱晦的語言,批駁了所謂”迷迷糊糊的思想”,說:有人說毛主席對馬列主義沒有發展。這是反馬列主義的。這點值得我們同志們深思,尤其是在中央的同志值得深思。因為他那個中央不同。我們這個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共產黨當權的國家,上面一聲號令,一股風吹下去,就把整個事情改變面貌。林彪並從正面大力頌揚毛是”天才”,稱讚這次憲法修改草案的”靈魂”,是肯定了毛澤東思想作為全國人民的指導思想,是全國一切工作的指導方針等內容。
當然,林彪也絕非是安分守己之輩,在當面請示毛澤東的同時,又像在九大時那樣暗中做了手腳,在全會各大組私下串連,營造聲勢,企圖上下結合,一舉搞垮張春橋。不過,他還是在政治上留了一手,本人並沒有出頭露面,而是在幕後對葉群面授機宜,要求軍委辦事組成員在各組討論時要表態擁護自己的講話,同時給葉群規定了發言口徑:要從”天才”、”領袖”、”指針”三個方面去講,”天才從理論角度講,領袖從歷史角度講,指針從現實角度講”。林彪並叮囑在發言中不要點張春橋的名,同時不要擴大打擊畫,牽涉江青、康生兩人,否則毛那裏通不過。
隨後,在葉群的指揮下,林彪手下的幾員大將除黃永勝因留守北京沒有上山外,其餘的按照統一佈置,分頭活動,私下串連了空軍、海軍、總後的一些中央委員,進行交底和動員。陳伯達則連夜選編了一份《恩格斯、列寧、毛主席關於稱天才的幾段語錄》的材料。因向張存橋開炮而受到林彪傳話夫揚的吳法憲更是急於再立新功,在八月二十三日晚召開的政治局會議上,提議全會各組應該學習討論林彪在開幕會上的講話。這一動議,隨即得到了政治局多數人的支持。
於是,從八月二十四日起,全會改變了原定議程,各組轉入討論林彪在開幕會上的講話。葉群、陳伯達、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等人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口徑,分別在所在的小組發言,大講”天才”問題,說”Ti擱在脖子上也不收回”,同時暗示黨內目前有股反對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風,中央有人想把這股風往下吹,推翻八屆十一中全會的決議,翻歷史的案。其中華北組鬧得最兇,本來就與張春橋結怨甚深的陳伯達,在從林彪那裏得知他的講話是經過毛澤東的同意後,更是不再有什麼顧慮,在華北組的發言中口講指劃,滔滔不絕,猛攻黨內”陸定一式的人物”,極富煽動性。同組的汪東興也不甘寂寞,提出”這是沒有劉少奇的劉少奇路線,是劉少奇反動路線的代理人”。由於陳是中央常委,而汪是毛身邊的人,這種特殊身份使人們更加相信”有人反對毛主席”的說法大有來頭。於是,與會者義憤填膺,在發言中紛紛要求揪出”黨內的大壞蛋”。
八月二十五日,華北組的第二號簡報印發全會,提出對這種人”應該揪出來示眾,應該開除黨籍,應該斗倒批臭,應該千刀萬剮,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這份簡報立刻不脛而走,在全國中點了一把火,各地嘩然,群情激憤,紛紛倣傚華北組,或聯名寫信,或通過決議,要求揪出”毛主席身邊的野心家、陰謀家”。一時間,整個會議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用毛澤東後來所形容的話說是”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
在這場風波中,周恩來再次顯露了善於在政治風浪中游泳的本領。同被蒙在鼓裡的普喃中央委員相比,對他來說,會上發生的這場風波並不全是突然襲來的:周既瞭解事情的起因–八月十三日憲法修改小組發生的那場爭論,也完全清楚林彪講話的矛頭所指,而且親眼看到林彪在講話前曾和毛澤東單獨談過話。對只知唯江青馬首是瞻的張春橋,周素來沒有多少好感,因此在林彪整張春橋的問題上,雖然未必準備介入參與,似也絕不會對張援之以手,相反還會樂觀其成,希望殺一殺文革派干將的氣焰。
應該說,周恩來的這種心態當時在曾飽受文革之苦的黨內老幹部中間是很有代表性的:比如,早就對中央文革憋了一肚子氣、因”二月逆流”而被打入冷宮的陳毅就在小組發言中憤憤地表示,不論在什麼地方,就是有人在牆合兄裡反對毛主席,我陳毅也要把他揪出來。張春橋之所以在林彪講話後立即成為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實在是因為文革派一干人在文革中作惡多端,在黨內外結怨太深的緣故、周對這一點心知肚明。所以,當吳法憲在政治局會議上提議全會學習林彪在開幕會上的講話時,主持會議的周恩來不僅表示贊成,而且還決定先聽兩遍錄音後再討論。這在實際上改變了九屆二中全會的原定議程。當然,這是請示報告過毛澤東的。在設國家主席的問題上,對林彪憋了一肚子火的毛儘管對這個提議不悅,但因為這是政治局絕大多數人的意見,不便表態反對,只是冷冷地表示:”大家同意我同意”。
善於觀風的周恩來當即從毛澤東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中,意識到問題並不簡單。毛對林彪講話的態度很難判定,形勢可能有變,隨即在政治上為自己留了退路。於是,在八月二十四日下午的分組討論中,參加東北組討論的周對自己的表態發言頗花了一番心思,竭力在政治上左右逢源。一方面,周恩來點出林彪的講話具有”針對性”和”綱領性”,表態贊同林彪關於稱毛澤東是”天才”的提法,甚至還使用了發明權屬於林彪而被毛多次刪掉過的那三個副詞,說:”毛主席天才地、創造性地、全面地繼承、捍衛和發展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儘管毛主席叫我們不要總強調三個里程碑,但客觀上就是這樣。”另一方面,周恩來在發言中又避免暗示”揪人”,著重講”保持晚節”的問題,預先為自己留下轉圓的餘地。周把林彪的講話概括為”勿忘過去,警惕現在,教育後代”三句籠統抽像的話,並且把他本人擺進去,又一次講述自己在歷史中犯過路線錯誤而得到毛澤東挽救的經驗,表示”要夾著尾巴做人,發現錯了就改,真正做毛主席的學生,要做到老,學到老,改造到老。”
果然,僅僅一天之後,整個形勢便由於毛澤東的強力介入而逆轉,八月二十五日上午,華北組的二號簡報分發全會後,已經成為眾矢之的的張春橋和姚文元十分恐慌,立即由江青帶著緊急面見毛,反映全會各組”揪人”的情況。實際上,毛對整個事態瞭如指掌,一直在暗中注視著林彪的一舉一動。毛之所以同意林彪在全會上作針對張春橋的講話,並告以”是江青在背後搞的鬼”,如果不是有意設下圈套,慾擒故縱的話,那麼至少也是在有意無意地挑撥林彪和江青之間的矛盾,以便在政治上加以利用。不過,事情竟然鬧到這一步,卻是毛澤東始料不及的。中央命令鬧翻了天,各大組異口同聲地要”揪人”,顯然背後有黑手。政治經驗老到的毛馬上就看出這是林彪在下面搞鬼。他在隨後與康生的個別談話中就點出了這一點,直接把林彪端了出來,說他不當中央主席了,這會讓林彪去開,他下山不參加會了。
毛澤東本來就對林彪疑心極大,現在林彪竟然又在他的眼皮底下發難揪人,而且有這樣大的號召力,就連許世友、陳錫聯這些並不是林彪山頭的大軍區司令員在林彪講話後,也都主動上前握手表示,祝賀。這使得毛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如果這次採取默認的態度而讓林彪得手的話,以後他本人勢必被架空,完全成為政治上的傀儡。接下來,林彪還會得寸進尺,最後搞到他頭上來。這是景雄一世的毛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於是,毛澤東決定採取斷然措施,迅速展開反擊。熟諳”先廠孤立弱小之敵”一類攻伐之道的毛分而治之,先穩住林彪而拿陳伯達開刀。八月二十五日下午,毛緊急召開了有全會各大組召集人參加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嚴厲批評陳伯達在華北組的發言違背了九大方針,把會議的方向搞偏了。毛充分施展了擅長演戲的本領,軟硬兼施。會前,他當眾握著許世友的手,說我的手都發涼,還能當國家主席?讓我多活幾天吧。會上,毛澤東又故伎重施,把當年彈壓”大鬧懷仁堂”的那一套拿出來,以危言相要挾,不過這一次已經不再是”我和林彪同志上井岡山打游擊”了,而變成:你們再繼續這樣搞下去,我就下山,讓你們去鬧,等你們鬧完了,我再上山,就..,,f;下去了。再不然,就辭掉黨中央的主席!”並決然表示:”設國家主席的問題不要再提了。要我早點死,就讓我當國家主席!誰堅持設,誰就去當,反正我不當了。”與會者見毛澤東真的動了怒,說出這樣的絕話來,都不再吭聲,林彪也沒有料到毛竟會如此翻臉,弄得一時措手不及,他雖然有心替陳伯達緩頰,但見毛的態度這樣決絕,沒有任何轉圓的餘地,再加上對私下串連倒張的搞法也有點心虛,看毛已經把他與陳伯達分開,只好捨車保帥,把自己洗刷乾淨,說他過去與陳伯達沒有接觸,軍隊裡吳法憲這批人也沒有與他共過事,他們是炮筒子,說話走了火。然後表示:”堅決擁護毛主席”。根據毛的意見,會議決定全會分組會立即休會,停止討論林彪的講話,收回華北組二號簡報,並責今陳伯達請假檢討。
這樣一來,整個形勢急轉直下。同處境狼狽的林彪恰好相反,周恩來意外地在這場林、江兩派的爭鬥中成為實際上的大贏家,在政治上的份量赫然加重,一時間成為會議前台的主角,忙於和各方人物打招呼,做工作;同時也是當時唯一能夠緩衝毛、林兩人之間緊張關係的人物。
不過,周恩來此刻的心情卻並不輕鬆,毫無疑問,他是決心在政治上跟毛澤東走的,希望保住自己的晚節,但也並不希望看到毛、林失和的局面。因為這樣一來,他本人將被夾在領袖和副帥之間,很難做人。更重要的是,這樣一來勢必動搖大局,使剛剛穩定下來的局勢再生變亂。這是他所不願意看到的。
出於這種考慮,周恩來隨後和康生一起主持追查幕後活動時,同康生窮追廝打的態度有所不同,除了毛澤東決意拋出的陳伯達外,對林彪手下的幾員大將有意採取保護的態度,以免把林彪牽扯出來。即使對陳伯達,周也不願過分為難他,還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幫他檢討過關。比如,[』音儀爭的陳伯達稍後在政治局擴大會議上作的檢討發言就是周恩來代他念的。回北京後,陳伯達想求毛和中央寬恕,毛和康生根本不理他,只有周接了他的電話,”說話的語氣是親乙的”。陳氏一直對此心存感激。
其實,周恩來當時心裏很清楚陳伯達只是個替罪羊,這場風浪是由林彪講話而起的。為了避免把火引到林彪身上,他當時煞費苦心,連夜校閱林彪的講話直到天亮,仍不放心,又專門為此事寫信給康生,說:為使林副主席講話不發生任何副作用,請你起來後認真讀兩遍,如需要改動處,請用鉛筆改上於午前退代親收。此舉純屬愛護副帥,忠(於)黨,忠於領袖,以此共勉,暫勿告人為懇。”
隨後,周恩來又勸說吳法憲爭取主動儘快寫出檢討,為林彪講話承擔責任。他對吳說:
“現在要保護副帥,這是由副帥講話引起的。法憲,你出來作個檢討,承擔責任,不然就要搞到副帥頭上了。”並給他出主意說,在檢討中要重點寫自己對林彪的講話”理解錯了”。後來,全會轉入批判陳伯達後,西南組把鬥爭矛頭對準了吳法憲。周聞訊後,親自到該組坐鎮,對凡是涉及到吳的地方,均以”主席指示要重點批陳”為由給擋了回去。甚至隨後毛澤東為批陳伯達而寫的《我的一點意見》中原先有一段涉及到吳法憲的內容,也經周的進言後給刪掉了。
當然,周恩來是善於在政治上隨風轉舵的老手。在毛澤東展開反擊後,他隨即調整了以往的策略,開始同林彪一派拉開距離,並有意洗刷他本人與這場風波之間的干係。為此,周在追查中示意吳法憲應該在政治局決定全會討論林彪講話的問題上替他講幾句話。吳法憲果真照做了,把責任擔了起來。不僅如此,周還一再要吳法憲出來證明他當初曾經批評過黃永勝不願留守北京,非要上山這件事,以便讓毛知道他並沒有上林彪的這條船,事先並不知情,而且是有過鬥爭的。
此外,周恩來還設法補救他過去對張春橋一直比較冷淡的態度,刻意在一些場合當眾表揚張、姚兩人,說他們這回姿態高,照顧大局,不計較別人的誤解,事後還主動在發言中講了維護林副統帥的好話。與此同時,周要求林彪這一邊也這樣做,對張春橋拋棄成見,把雙方往一塊撮合。八月二十九日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周氏曾經連續三次給主持會議的林彪寫條子,希望他在講話中表揚張春橋、姚文元幾句,以利團結。但林彪根本不予理睬,令他碰了一鼻子灰。
其實,林彪這樣做並不是存心駁周恩來的面子,而是衝著毛澤東而來的。與周的為人不同,林彪個性倔強,從不輕易認錯,而且也是中共黨內少數敢於當面頂撞毛的人。他早就對毛在接班人的問題上朝秦暮楚深為不滿,這回更是覺得受到毛的要開而心氣難平。在林彪看來,這是毛預設圈套,成心整人。先是在他講話的問題『慾擒放縱,誘騙自己上鉤,然後又翻臉不認賬,大興問罪之師,廠住不放。
更讓林彪氣憤的是,毛澤東為換取他對拋出陳伯達的支持,補八月二十五日召開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前的單獨談話中還繼續哄騙他,佯作公允,對雙方各打五十大板,說對張春橋、姚文元燒一燒可以,但不要燒焦,現在要降溫了,壓縮一下空氣。甚至還表示:張春橋這個人再看他兩年,兩年以後我不幹了,交給你處理。而實際上卻明顯偏護江青那一邊,將張、姚他們輕輕放過。而對響生支持他講話的人卻嚴厲追究,非但陳伯達被老賬新賬一起算,就連還沒上山的黃永勝也成了被追查的重點,同時卻又放過了同樣跳得很高的汪東興,顯然這是在存心和他過不去。
在這種情況下,林彪對毛澤東自然心裏有氣,怨憤不平,但又不好當面對毛髮洩,只好給主持追查工作的周恩來、康生兩人臉色看。相對而言,林彪對周還算比較客氣,對康生就更不給面子了。比如,當康生向林彪匯報說,這次會議是”吳法憲造謠,汪東興點火,陳伯達起鬨,陳毅跳出來”時,林彪當場給頂了回去,說:吳法憲我瞭解,從一軍團到四野跟我幾十年,沒有發現他造過謠。並在私下裡對吳法憲說,你沒有錯,不要檢討,此外,林彪還對外放風,保他手下幾員大將過關,說軍隊的老幹部都是炮筒十,說話虐火,他們是經過幾十年槍林彈雨的,國家還得靠這些老幹部。
對林彪的消極對抗,毛澤東裝聾作啞,繼續按照既定方針在陳伯達身上做文章。實際上,毛早就對總是腳踩兩隻船的陳伯達十分反感。還在九大時,毛就曾想把他一腳踢出中央常委,似被周恩來、康生所攔阻,一起進言說這樣做在政治上牽動太大,會影響大局,一心想營造九大”團結勝利”局面的毛這才打消了念頭。這回陳伯達又公開倒向林彪一邊,舊恨未悄,又添新賬,促使毛下決心除掉這位曾給他擔任過多年的政治秘書。
不過,開始時毛澤東曾一度苦於找不到做文章的合適題目。因為如果拿造成全會混亂的華北組二號簡報開刀的話,那麼就會首先整到他自己身邊的汪東興頭上,該簡報所摘登的汪東興的發言,無論在篇幅上還是在內容上都超過陳伯達。毛為此對汪大為惱火,卻不好拿他來開刀。因為這樣一來就背離了主攻方向,他本人也脫不掉失察的責任。不過,汪東興在痛哭流涕之後,馬上戴罪立功,揭發出陳伯達私下選編的《恩格斯、列寧、毛主席關於稱天才的幾段語錄》這件事,為毛解決了這個難題。
經過三天考慮,毛澤東在陳伯達所編的這份論天才的語錄上,寫下了《我的一點意見》,對這位”天才理論家”大張撻伐,老賬新賬一起算,在政治上宣判了他的死刑。毛宣稱陳伯達和他”共事二十多年,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就從來沒有配合過。””這一次,他卻配合得很好了,採取突然襲擊,煽風點火,惟恐天下不亂,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把陳伯達在政治上的居心形容為”大概是良心吧,可決不是野心”。與此同時,毛澤東在《我的一點意見》中有意穩住林彪,把他與陳暫時分割開來,聲稱”我同林彪同志交換過意見,我們兩人一致認為”云云。隨後,全會圍繞學習《我的一點意見》,轉入對陳伯達的揭發批判。這時,毛澤東已經動了在政治上與林彪分道揚鑣的念頭。知情人說,當江青在葉群登門求見後,跑到毛那裏為她求情,結果挨了毛的一頓訓,要她”在關鍵時刻頭腦要清醒”,”屁股別坐錯了位置”。與此同時,毛開始不動聲色地對此作出部署,找人談話,尋求當年被他打入冷宮的軍中老帥們的支持,他在周恩來的陪同下,一天深夜召見了葉劍英,吹風打招呼,希望他能支持批陳的決定,隨後又指定葉作為擔任陳伯達專案小組組長周恩來的特別顧問,代表中央前往福建、廣東調查陳的”歷史問題”。
與此同時,毛澤東又放出風來,聲稱對犯錯誤的人不要一棍子打死。對陳伯達的問題也故作大度,表示:如果沒有政治歷史問題,我的意見還是保留中央委員。在談到陳以及其他跟著一起犯錯誤的人時,毛還有意當著林彪的面引用歷史上的典故,說:”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意思是:紂王雖然不好,但並不如人們所說的那樣壞,以此來暫時穩住林彪一干人。不僅如此,為了給林彪吃定心丸,慣於玩弄權謀的毛澤東還在寫完《我的一點意見》後,專門找林彪談了一次話,刻意進行安撫,然後又大擺迷魂陣,拿出當年著手整劉少奇之前,聲稱讓劉結束”掛帥”的同樣手法,當面向林彪許諾自己準備交班,說:張春橋這個人要再看他兩年,現在遠是保留他吧。兩年以後我就不幹了,把班交給你,由你主持工作。”
在全會轉入批陳以後,周恩來成為一個大忙人。他連日同黨內各方人物頻繁接談,貫徹毛澤東的意圖,既要勸說點火鬧事的人作出檢討,又要做眾多中央委員的思想轉彎工作,還要分出身來,輪流參加各組的討論,掌握引導會議,防止發言走偏。為此,周在不同場合的發言中,帶頭表態擁護毛批陳的決定,指出:”陳伯達不守紀律,搞突然襲擊是由來已久的。這個人腳踩兩隻船,特點是欺軟怕硬,過去是靠劉(少奇)和鄧(小平),現在是二陳(陳伯達、陳毅)合流了。”為了防止在批陳時否定文革,周還特別強調說,不管出了王(力)、關(鋒) 、戚(本禹)、陳伯達,文革小組的歷史作用是不容抹殺的,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的偉人功績。周恩來在全力貫徹毛澤東批陳意圖的同時,還在百忙中兼顧了原本被列入全會議程的討論國民經濟計劃的問題。會前,他曾為此花了不少精力,做了許多準備工作。但是由於這場風波,會議的議程被完全打亂,根本無暇再從容討論這個問題了。為此,周心裏很著急,只好見縫插針地聽取國家計委關於”四五”國民經濟計劃草案起草情況的匯報,自己加班加點,動手加以修改。由於連日勞累,加上中央領導的內部出了這麼大的事,精神上一直高度緊張,導致周恩來的心臟病發作,在一次參加會議的路上竟昏倒在地,不得不開始吸氧,由醫護人員守護在旁。
九月六日,中共九屆二中全會在草草通過了憲法修改草案,批准了國民經濟計劃等報告後閉幕。會上,毛澤東的談笑風生和林彪的沉默寡言恰成鮮明的對照。一直在兩人之間週旋的周恩來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毛、林交惡的不祥之兆,並且為此憂心忡忡。
從後來發表的新聞照片中,可以清楚地看出這一點。因為這樣一來,政局又將再度陷入動盪不安之中,周恩來本來想好好抓一下國家經濟建設的想法也將落空,自己的日子也不會好過。這又怎麼能不令他憂從中來呢?(//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