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1月23日訊】我寫的不是故事,是真事。
按最庸俗的寫法,時間是五七年初秋,天朗氣清,豔陽高照,很愜意的季節。
事實上也很浪漫:
統計員趙曉春夫妻分居兩地,結婚五年未孕,年初懷上孩子,即將臨盆。不僅浪漫,而且幸福。
技術員錢儒輝大學剛畢業,加上一表人才,一來就成了系統內美女的追逐對象,現在正在跟局長的千金熱戀。
浪漫不?
科長孫誠群老婆在鄉下,雖然有三個孩子,但她能幹,是省裡的勞動模範。遺憾的是三個孩子都是男娃,孫誠群心裡想要個女孩。吉人天相,就在上個月,他那個能幹的老婆一胎又給他生了兩個女娃!「生成群」名副其實,且男女雙全。
他這何止是浪漫,簡直像是傳奇!
趙、錢、孫都說了,現在就剩個科員李雲劍沒說了。
但他更浪漫。
李雲劍快三十了,還沒結婚。但人家一點也不急,用「生成群」的話說,他是「梅妻鶴子」,瀟灑得很呢。
也難怪,他整天不是琴棋書畫,就是吹拉彈唱,還喜歡游泳、打球、攝影、集郵,他忙不過來啊!雖然獨身一人,精神生活絕對豐富,浪漫得讓人妒嫉。
傳達室的老張說「生產科的趙、錢、孫、李,是人人歡喜」,這話一點也不錯。
他們四個人,也相處的很好,像親兄弟姐妹似的。
可好景不長,這天,局裡按文件分配給他們生產科一個右派名額。
「依我看,我們科沒右派!」一貫謹小慎微的孫誠群這次卻一反常態,理直氣壯和領導頂撞起來。
「依我看,我們局還沒右派呢!告訴你,右派的指標是上級黨委分配下來的,沒有也要有!」局長說。
「沒右派?那說明他就是右派。」書記說。
孫誠群害怕了。
怕是怕,黨的任務還必須去完成。
可叫誰去當這個右派可把他難為壞了。
掂量過來,掂量過去,他實在沒辦法在他們科「找」出這個右派分子!他甚至在心裡冒出這樣惡毒的念頭:唉,科裡這三人,要是有一個人曾經得罪過我多好!我他媽做壞事也有個由頭啊?!
他沒辦法了,把事情攤到桌面上,來個群策群力。
大夥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都瞢了。
一連兩天,他們科開的這個抓右派的會,沒一個人說話。
大家也都知道最後還是頂不住,總有一個人要倒霉。
「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乾脆,我們抓鬮,誰抓到誰就去當右派。聽天由命!」挺著大肚子的趙曉春打破僵局說。
誰說女人頭髮長,見識短?趙曉春此話,頗有破釜沉舟的大丈夫氣概。
「那怎麼行?你要是抓到怎麼辦?還能叫你一個女同志去當右派?要我說,先把你排除在外,右派就在我們三個男的頭上定,行不行?」錢儒輝說。
他的建議,得到其餘兩位男性的共識。就這樣,趙曉春逃過了這一劫。
李雲劍也爽快,說:「我看科長就免了吧,老嫂子在農村,還有五個孩子,他要是當了右派,這老婆孩娃怎麼辦?」
「行,孫科長就算了,我兩人抓鬮,誰抓到,誰倒霉!」錢儒輝哭喪著臉說。
李雲劍深深嘆了口氣,大義凜然地說:「唉,傷那個感情做什麼啊?你馬上就要結婚了,再說給局長的女婿戴個右派的帽子也不合適。我無牽無掛的,我來當這個右派吧。」
最後,李雲劍抱著「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心態,成了右派。
別人雖然同情,卻也無奈,背後戲稱他為「你運賤」。
但當右派並不是李雲劍想像的那樣簡單,為此,他付出了一生的代價。
首先是把他從幹部隊伍中清理出去,他被安排到一個深山林場裡勞動改造。
他背著行囊,坐三個小時汽車,乘三個小時船,又步行七個小時,來到一個叫「豹子窩」的鬼不下蛋的地方。他的工作就是在這裡采育樹種,育苗,然後再把樹苗種在山上,除草、上肥,等待樹苗成林。
從此,他不僅與「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游泳、打球、攝影、集郵」這些愛好絕緣,多少年來,他甚至連溫飽都難。
好在他生性豁達,在極其絕望的境況下,他居然結婚了!
自視甚高的李雲劍,在鄉下與一個目不識丁的村婦成了親。他很愛他的妻子,跟「生成群」一樣,他居然後來也有了五個孩子!雖然過的是異常艱苦的日子,但他認了。而且,他只讓孩子唸到小學畢業就休學,他不希望他的孩子再有文化。
他當時的動機是什麼,誰也不知道。但可以猜測,他是想面對殘酷的現實生活,極力忘記過去的一切。他拒絕別人的一切同情和別人對他生活上的支援——包括趙、錢、孫三人給他的匯款,他都原件退回。他不與任何人聯繫,也絕少說話。許多年後,人們以為他也就是粗通文墨,根本不知道他曾經是高級工程師。
他以一個「死老虎」的身份,僥倖度過了文化大革命這一關。極度興奮的革命者只想發現新的、埋藏得很深的敵人,誰都對他這個老右派不感興趣。
命運就是這麼奇怪,他的三個老同事們則無一人倖免在文革中的厄運:孫科長因當過幾個月國民黨的憲兵,熬不過凌辱與毒打而自殺;錢儒輝因要保護「靠邊站」的老丈人,在武鬥中被打殘廢;趙曉春因愛人被批鬥,驚嚇過度,變成了「瘋子」。
李雲劍反而是幸運的。
他經常滿足地對老婆孩子說:「誰說我『運賤』?比起他們,我可走運了!」
他親手栽種的樹苗終於長成了大樹,變成了一大片森林,他也無可奈何地老了。
終於,「四人幫」隨著他們主子的死去而變成了階下囚,中國也走出了血腥。
否定文革,土地承包,平反冤假錯案,令人興奮的消息一件件接踵而來。
三十多年啊,李雲劍終於盼來了黨和政府對右派分子的徹底平反。
聽說還要補發右派們這些年被扣發的工資,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他的兩個大孩子正要結婚,這筆錢對他家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李雲劍忍不住私下也有些興奮。
可等啊,等啊,別的右派問題都解決了,就他沒辦法落實政策。
局裡落實政策辦公室告訴他,沒見到他的右派檔案,因此也就不存在對他的落實政策。
真他媽滑稽!
他只好去找有關單位。
可有關單位也找不到他的「右派」檔案,即,不能承認他是右派。
三十多年的右派就這樣白當嗎?
他實在不甘心,申訴材料,旁證材料寫了幾十份,三天兩頭去縣裡上訪,可都沒用。
他最後找到了縣委書記。
書記說:「你的情況我知道了,基本屬實。可右派也不是你自己說是就是的,也不是我說是就是的。我們落實政策,要有文件。要以原始文件為依據,現在,沒有你是右派的文件,我怎麼給你落實?」
李雲劍那個怨憤啊,一輩子他都沒掉過眼淚,這下他流淚了。
經有關單位調查,他們局裡在上報右派分子的時候是有他名字的,可在縣裡正式下達的右派分子名單裡卻沒有他,而他是個老右派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實。
事情過去這麼多年,是哪個環節出的錯,誰也說不清楚。
李雲劍只好懇求縣委書記,請他依據事實,承認自己是右派,給予落實政策。
書記說,給你平反可以,也是應該的。可補發工資的款項是上級撥的專款,縣裡沒這筆錢給你。
李雲劍最後要求說,我不要補發的工資,請縣裡考慮我的實際情況,給我恢復公職。
他的這個要求,縣裡總算是法外開恩給他落實了。
為此,他請落實政策辦公室的人喝了不少酒。私下裡,木耳、香菇、茶葉、香菸也送了許多。他自我調侃說:「不惜任何代價,也要還我右派真面目。」
剛落實他的右派身份,接著也就退休了。
如今,李雲劍已八十高齡,鶴髮童顏,無病無災。體育運動他是玩不了啦,吹拉彈唱也力不從心,他又開始握筆寫字作畫了。
雖然,他寫的字歪歪斜斜,畫的畫不倫不類,但那份認真勁直透著堅韌,折射出他頑強的毅力。
醉漢曾給他刻過一枚閒章「平平安安」,願好人一生平安。
──轉自《凱迪網絡》(//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