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1月18日訊】爺爺:
重陽前夕,我在巴士站候車,不知怎的,您又掀開我的心幕闖進來,一陣緊壓,一股辛酸,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串串往下掉,巨大的悲痛充塞我的整個心胸。幾個候車的男女奇怪地看著我,他們或許以為我是失戀吧,有誰料到我是為「活」在另一個世界的、至愛的親人爺爺您而傷感呢?我胸中的寂寥,我腦裡的愁思,又有誰知!爺爺,歲月如流,您長眠地下就快三年了。三年來,多少個白天和黑夜,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您,我的容顏在這永無休止的思念中消損。
我深知我的痛苦已成永恆。儘管我們如今已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您在我的心目中是永生的。我從不覺得您已離我而去。午夜夢迴,難得您偶爾亦在我的夢鄉出現,您依然是我活著的爺爺,我珍惜這夢中相會的緣分,那是我最歡愉的一刻。然而,夢總是夢,我沒法留著您哪,爺爺!
三年前,終生難忘的1980年11月8日(農曆十月初一),半夜裡響起催魂鈴,驚聞噩耗,真不相信我的爺爺竟然從此離我而去。唉,我真傻,為何事前、事後我一直不相信您會撒手塵寰呢?「人總有一死」,但為何您不等到最心愛的小孫女見最後一面,就抱憾而終呢?臨終前您不是呼喚著您的「燕仔」嗎?但您就這樣的去了,去了,您永遠去了,一切高超的企盼都伴隨著夕陽般去了!留給我的可是無窮的淒涼、無限的傷心啊!「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這真是令我終身遺憾!
爺爺,您的燕仔要為您做的事可多哩,料不到死神這般早臨,「上帝所愛的人都死得早!」是嗎?雖然您己享年89歲,無疾而終,親友們都安慰我,說您這叫「笑喪」了,但於我而言,您再活89歲也不嫌多。
我想起了許許多多的往事。爺爺您一生飽經憂患,在您有生之年,從未真正過上一天好日子。您曾對我述及:從前我家由於人丁單薄,住處與惡霸毗鄰,常受欺淩,曾祖父發憤自強,拜得名師學習洪拳防身,並獲傳詠春三娘師祖發明骨科秘方。曾祖父經多年刻苦鑽研,不但武藝出眾,並學會使人聞風喪膽的「點脈」絕技,但由於他生就術體天心,只是懸壺濟世,救死扶傷,並沒有以武功自傲。
他去世後,您繼承父業,並在前人的基礎上發揚光大。您不願讓國粹失傳,苦心孤詣地將二百餘年的驗方研製成四種骨科良藥,並通過自學完成大學醫科函授課程,首創用中西藥結合泡製成藥。您不但精通跌打學,擅長醫傷駁骨,而且對皮膚病、五官科、痳瘋症、小兒疳積等疑難雜症都有獨到心得,「曾明德耳癭水」更是遠近馳名,您成為當地名醫,醫術精湛。我們以您為榮!
有道是:「人怕出名豬怕壯。」您的名氣,不但沒給您和我們帶來好處,反而招致無窮無盡的災難。由於「國共合作」時期,您作為地方知名人士,曾被推舉出任當時梅茂市德新鎮副鎮長;此外,您受西方文化思想影響,皈依耶穌基督,作為長老主持地方教堂的日常工作。中共獲得政權後,這兩件事成了您的「歷史汙點」,您被戴上「歷史反革命」的帽子,嘗盡無產階級專政的滋味。
爺爺,您一生雖然醫好無數病人,但依然兩袖清風,您辛辛苦苦攢下錢來供兒女讀書,在當時舊中國封建落後的年代,您逆潮流而行,拒絕親友「女生外向,把女兒送去當童養媳,減輕經濟負擔」的勸告,咬著牙齦供養三子三女上學。以您當時的經濟條件,這是多麼難得的行為!
然而,在那「人妖顛倒」的年代,您的這一行動,卻讓小小年紀的我,不知遭受同學及鄰家孩子多少的辱罵:「嘻,你是地主資產階級的狗嵬子,否則你阿爹怎會有錢供子女讀大學,舊社會窮人的子女是沒錢讀書的,都是你們剝削去了。這就是「革命事業接班人」的可笑邏輯。事實上,土改時,我家的成分被劃為「自由職業」。
爺爺,雖然您是家中「暴君」,您對奶奶及子女經常是疾言厲色,但對我卻十分偏愛。雖然我是女孩子,但您老是喜歡叫我「燕仔」。您向有到茶樓飲午茶的習慣,自我懂事開始,您就喜歡牽著我的小手,帶我去飲茶,您們那一班「茶友」個個都有雅號,經常對我讚許有加。這時,您便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態,彷彿我為您掙得了諾貝爾獎。而今您是靜悄悄地躺在地下了,您那模樣卻永遠銘刻在我的腦海中。
您常教導我:做人要有雄心壯志,有所發明,有所創造,才不枉到世上走一遭。您愛念叨:「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對兒女,您的標準是誰有出息就喜愛誰。您還愛念叨:「不招人妒是庸才。」您鼓勵我說,一個人不要怕人妒忌,別人妒忌是因為你有才能,否則若是個無能無用的蠢才,別人才沒有功夫妒忌你。
爺爺,在您的影響下,我雖沒有「成名成家的資產階級思想」,但自小為祖國建立豐功偉業的思想卻佔據了我的全副頭腦,我曾立志要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終身,這理想當然已被「文化大革命一聲炮響」而轟到九霄雲外!
想起那十年浩劫的可怕經歷,真是睡夢也不寒而慄。自文革「破四舊、立四新」、紅衛兵砸爛「曾明德診所」的招牌、抄了我們的家開始,我們就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1970年,「一打三反」運動轟轟烈烈,那時您已是78歲高齡,也不能倖免。那些欲把我們一家置之死地而後快的「冷血動物」,硬說您是「黑醫」,利用看病「剝削貧下中農的錢財」,並給您加上許多莫須有的罪名。他捫不但將您五花大綁拉去遊街批鬥,還變相將您非法監禁,美其名曰「集訓」。
最後,這場沒頂之災以我們傾家蕩產而告終,我們變賣了所有衣物及值錢的東西,甚至忍痛割掉我家大屋的五分之二,值得慶幸的是能將您的一條性命「贖」出來。您亦安慰我們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錢沒有了可以再掙,命丟掉了不會再生。」
本來,您一直捨不得我離開您。為此,當1962年生母老遠從香港跑來要接我和她團聚時,您和奶奶把我藏起來,母親含恨而去。事隔十年後,您終於想開了,您後悔不早讓我離開那傷心地。懷著理想幻滅之苦,我向有關當局遞交了申請書,經過五年來不屈不撓的努力,我終於獲准來港。
臨走那天,一大早您已摸黑坐在床上等我,我依依不捨地向您告別,想到此去前程的激流險灘不得而知,未來不知是什麼樣的命運在等待著我,而祖父母養育之恩恩重如山,如今已面臨桑榆晚景,我卻硬著心腸舍您們而去。「世上萬般悲苦事,無非生離與死別。」雖然我的申請在歷經重重磨難後獲批,可喜可賀,但此刻叫我的心如何能有喜悅呢?您摸著我的頭說:「你去吧,勇敢地尋找你的遠大前程吧,你要為曾家爭一口氣啊!」
在昏暗的燈光下,我發現您的眼眶閃過一絲晶瑩的淚光,天哪!原來您哭了,接著,您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爺爺啊,在我印象中,您可是個「流血不流淚」的英雄啊,現在,您卻為即將面對不可知未來的徬徨小孫女而老淚縱橫,我柔弱的心,就在此刻碎成了無數的片片。
我一路走,一路哭,那漫長的廣湛公路啊,不知灑下了我多少淚,也不知遺下多少恨。就這樣,我懷著「不破樓闌終不還」的悲愴之情,跨過了羅湖橋。……
回憶不斷的襲來,我的話說不完,我的淚泉洶湧。自來到這苦難的人間後一個多月,我就由您和奶奶撫養成人。我的生命缺乏父慈母愛的溫暖,卻長久地承受您們兩位老人家的恩澤。來港後,我發誓要竭盡所能回報您們,我忘我地工作,勤奮地學習,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希望您高興,但在我還未有能力報答您的恩情於萬一時,天不假年,您去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在。」怎能叫我不肝傷寸斷呢?我知道這是終身無法挽救的事實,是我心中永遠的痛。
人在世上,為誰辛苦為誰忙呢?我無語問蒼天,差點失去了奮鬥目標。不過,想到人生應當有更高的境界,爺爺您是不高興我就此消沉的,我只好收拾起破碎失落的心,勉強撐下來。「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只要一息尚存,我仍會燃燒自己、發熱發光,但可知這種生的壓迫有千斤之重嗎?內心的傷痛是終我一生也不能痊癒了,我實在有太多的遺憾。在您去世的前幾年,您說不願讓國粹失傳,要把幾代衣砵相傳及自己苦心研究的醫術整理出來,為後人留點東西。因此您起早摸黑,一字一劃工工整整著書立說。
您可能料到生命無多,開始和時間競賽,在您臨終前幾個月,據說每晚都伏案揮筆到深夜12時。您來信說要將這些手稿交我妥為保存,適當時可貢獻出來造福人群。可是,當您的著作接近尾聲時,您的生命亦到了盡頭。就在家人為您的逝世哭得天昏地暗時,不知那雙罪惡的手,乘亂中偷去了您的遺作,至今未能查明誰人所為。想到您一生心血化為烏有,教我如何能安心?我能不遺憾嗎?如今我已把文革時我家被人巧取豪奪的「神聖領土」贖了一半回來,那個打手一家已永遠滾出我家的大門,這是您生前耿耿於懷的一塊心病,假如不是這件事的剌激,您或許會長命百歲吧,若您泉下有知,您一顆長年繃緊的心,當會覺得寬慰。至於那另一半,現在我雖然還做不到,但請放心,我一定會做到(註:後來我已恢復「領土完整」)。
我的知識是開竅得很早的,自我知道人間有醜惡和痛苦之後,我就渴望長大後當一名記者。我憧憬用我的筆為武器,鞭撻黑暗,歌頌光明,伸張正義,主持公道。感謝香港,讓我的夢想變為現實,如今,我真的是一名記者了,雖然任重道遠,但畢竟已踏上了理想之門的初階。在這「秋風秋雨愁煞人」的秋夜,在爺爺逝世三週年的前夕,我未能到您的墓前拜祭,「死者已矣,生者何堪。」我只好獻上整夜的泣訴,「明知逝水不歸……終於難以斷念的,正是這恩愛的羈絆。」
我沒有鮮花,只有一顆心。願您的靈魂,守護著您的燕仔,以度來日艱辛。
(寫於1983年10月18日)
轉自《新世紀》(//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