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8月29日訊】六月的一個深夜,魯德成坐長途巴士到達我們這個偏僻的海濱小城。「北歐白夜」的奇景在他眼前一一展現。遲遲不落的艷陽下,森林一片青翠,湛藍的海水盈盈,彩色的房子在霞光的映照之中。
一進家門,德成便說:「這樣美麗的地方,難怪茉莉不肯搬到別處去。」我笑了笑,忙著下廚做菜,沒有多加解釋。其實,瑞典到處都很美,我們在這個北方小城一呆十幾年,不僅僅是為了這裡的風景。「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是古人的境界,我們是胸無大志的人,跑不了多遠,但只要能夠守住寂寞,就會多一份讀書的心情。
客自故鄉來,應吃故鄉飯。為了招待這位湖南老鄉,我用干白辣椒燉辣子鴨,紅鮮辣椒炒牛肉。德成自南歐開會一路旅行到北歐,大都吃的是西餐,很難吃上對胃口的菜。此時他一一品嚐我家飯桌上的麻麻辣辣,像小孩子一樣開心:「樣樣菜我都喜歡吃!」
最後我切了一碟鮮紅的生辣椒,是那種非常辣的小朝天椒,用醬油一泡就端上桌。德成覺得很解饞,一邊吃一邊喊:「好過癮啊!」我看著他直笑,在北歐,第一次見到和我同等水平的辣椒愛好者。
此時,太陽在地平線上溜了下去,天色只陰了片刻,紅彤彤的圓球又冉冉升起,令我們的遠方來客驚奇不已。直到凌晨三點,我們才放下百頁窗睡覺。
◎獄中讀書:從四書五經到西方哲學
人生有時確實不可思議。1989年在湖南衡陽和邵陽兩地監獄承受煎熬的兩個政治犯,此刻居然在歐洲北部的一個靜謐的小城相聚,共享辣椒的美味。但魯德成千里迢迢跑到我這瑞典北方,可不是專為吃辣椒來的。他要和我探討一些問題,其中一個最重要的是,我們流亡者在海外能夠為國內做甚麼?
我理解他的這種心情。記得那年剛到瑞典,我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獲得自由的人有義務為不自由的人爭取自由。」十幾年流亡,一直沒敢忘記自己的承諾,但當年的熱情和信心,今天卻減少了很多。
望著這位英氣勃勃的小老鄉,我想像這十八年來,他和他的同伴遭受過怎樣的折磨。自從1989年5月中共當局頒布戒嚴令,為抗議專制,三位血氣方剛的湖南青年前去北京,學習堂吉訶德大戰風車,「蛋洗」了當代秦始皇毛澤東的畫像。這一舉動震驚了中國。而後他們引頸就戮,身陷囹圄,備受酷刑和精神折磨。這一切摧毀了俞東嶽的神經。
九年後魯德成出獄,為了替俞東嶽及其他受害者呼籲,他歷經艱險,輾轉逃到泰國。在加拿大一些朋友的幫助下,衝破中共的層層阻撓,他終於獲得了西方的居留。
魯德成在泰國時,曾和於志堅發表的一個《關於對學生領袖態度的聲明》,開篇即是:「縱觀古今中外沒有哪一場革命運動是完美無缺的,更何況八九天安門廣場當時正是大兵壓境的非常時期,天安門廣場當時具體的決策人,對我們的處理方式,毫無疑義是沒有錯誤的,充其量不過是失誤而已。」
我驚訝於他們的豁達大度,想知道這種寬闊的胸襟從何而來。德成和我談起他在獄中閱讀過的書目,那是從四書五經到西方哲學的一個長長的書單。
「天安門三壯士」中,於志堅和俞東嶽兩位都有高等學歷,只有魯德成少年時受不了學校強制讀書的約束,高中都不肯念完就工作去了。然而,到了監獄,讀書卻成了魯德成最大的興趣所在。
為了能多一點機會探監,魯德成那當汽車司機的父親特意跑衡陽方向的線路,每次都給兒子帶上一袋子書。獄中勞改工作量繁重,每天要強迫勞動14到16個小時,只有星期天是唯一的假日。當別人在週末看電視、打撲克時,魯德成單獨地呆在一邊,泡上一杯濃茶,廢寢忘食地沉浸在書籍的天地裡。
他的好學精神甚至感動了監獄教育科的干警,那些干警有時也主動借給他一些書讀。於是,他的讀書面更廣泛了。在北歐明亮的長夜裡,他和我們談叔本華的《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以及馬斯諾的需要層次理論。
◎前妻是男子漢心中永遠的痛
為甚麼要在獄中如此刻苦讀書?是否當年的魯德成已經預料到,會有一天來到西方,作為在國際上維護中國工人權利的代表,他需要這麼多文史哲的知識?魯德成回答,沒有。當時的他,只是出於一種本能的求知慾,如饑似渴地想要認識這個荒誕的世界,認識人性的深層。
我們帶著德成,在小城的廣場和山野海濱散步。在北山,偶然碰到一群穿中世紀服裝的瑞典姑娘,德成和她們一起快樂地合影。我們便談起的德成生命中的女性,引出了一段前妻被迫改嫁的淒婉故事。
1989年5月23日,三位勇士在北京買好彩色顏料雞蛋,在挑戰懸掛在中共神壇上的毛澤東標準像之前,他們都給家裏寄了信。魯德成留給妻子的「遺言」是:「照顧好自己,把我們的女兒好好養大,我回不去了。」當年魯德成17歲,在瀏陽縣城打羽毛球時,偶然邂逅了一位漂亮姑娘,二人喜結良緣。
就在開庭公審魯德成等三人時,那位叫做秋萍的妻子跑到北京,法院不允許她旁聽,她就大聲宣稱:「如果你們敢判魯德成死刑,我要和他同赴刑場!」這是一個男子漢感動至今的愛情誓言。
剛在北京被判刑,魯德成便提出和妻子離婚。他認為自己十六年的刑期過於漫長,年輕的妻子不但要面對孤獨,還要承受公眾的仇恨,他不希望自己心愛的妻子過得太苦,於是堅持要離婚。
但秋萍卻聲言要一直等他出獄,她拍了一張照片送給繫獄的魯德成。在照片背面,她題詞表示心願:「抬頭望見點點星,滿懷思念想親人。生活殘酷兩分離,愛神考驗你我情。」在妻子忠貞不二的誓言下,魯德成不再提離婚了,他已經不相信還有甚麼東西能夠摧毀他們之間的愛情。
魯德成放心了,於是把獄中難得的休息時間用來讀書,給妻子寫信也就不那麼勤了。女人終究是女人,她需要不斷有感情的雨水澆灌。在家鄉孤苦伶仃地帶著孩子,在社會壓力「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日子裡,秋萍感覺到自己被德成冷落。六年之後,他們的緣分盡了。獨自在獄中咀嚼痛苦的德成,心中的悔恨無窮無盡。
◎「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
好在命運對德成還不錯。1998年他出獄後,又一位善良美麗的瀏陽姑娘夏玲成,在家鄉父輩對德成的好評與推薦之下,勇敢地嫁給了這位「勞改釋放犯」。於是他們先結婚後戀愛,患難夫妻感情甚篤,現在孩子已經七歲了。由於中共當局的阻撓,夏玲成母子得不到護照前來加拿大,至今仍是天各一方。
我們一起吃辣椒下酒,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問及德成的生活現狀和今後的打算,德成對幫助他的加拿大華僑鄭保羅等友人,充滿了感激之情。在中國時,為了謀生他做過很多工種,例如開車,搬運,裝修,做小買賣,採購,甚至還到海南種過辣椒,如今在一個連松鼠都可以自由覓食的國度裡,他為自己能以體力勞動謀生而感到愉快。
但魯德成不會僅僅在西方做一個裝修工,以掙錢養家為滿足,實際上,他已經成為一個國際人權活動人士。這次他能夠來北歐一遊,是利用參加意大利工會會議的機會。他希望自己在海外,能夠做更多力所能及的事情,以幫助那些仍在國內堅持與專制抗爭的朋友。
向專制統治者俯首稱臣,已經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流行病。郭羅基先生曾以一位南宋詞人的詞句自勉並勉勵我:「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礡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第三天清晨,德成吃完最後一頓辣椒菜,乘車前去斯德哥爾摩。兩天的接觸,已經使我能夠肯定:無論世界發生甚麼,這位曾在天安門廣場以行動反抗「五千年專制」的勇士,也一定會是「一個半個恥臣戎」的中國人。@
原載香港《開放》雜誌2007年八月號(//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