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2月27日訊】如果算是回憶的話,我所回憶的也許僅僅是一個名字或者一種詩意的意象,因為我從沒見過郭國汀律師。但這已經足夠,因為這個名字之於他,便是全世界。
有時候,我覺得有些感覺既不可思議,又奇妙之極。譬如我時常感到,自己曾經見過誰?早已和他熟識。但現實情況是,這個人我從未見過,正如《紅樓夢》中黛玉初逢寶玉時,暗自驚呼:「好生面善,彷彿在哪裏見過!」我是個信仰宗教的人,從我的信仰裡,不難為自己這種感覺找到解釋:我們曾經在往生的某個輪迴裡,共同經歷過甚麼刻骨銘心的往事,這是往生的緣分未盡,在今生繼續。
這樣的人很多,我似乎見過張林、楊天水、劉賢斌、許萬平、孫文廣、鄭宜春……郭國汀律師也是其中一位。
有個典故說:某舉子看不起擔糞桶澆菜的老農,笑話人家「不學」。旁邊老和尚看見,嗔道:「他已經讀了十輩子書,早就讀夠了,所以今生當個農夫。你前輩子就是條癩皮狗,佛祖看你可憐才賞你機會去識幾個字,你憑甚麼看不起人家?」所以我一直有個幻覺,總是覺得我們這些混蛋們今生之所以淪為一名反革命,那是因為往生欠下了過多孽債。我和郭律師不知在哪一輩子,一定曾經搭檔幹過盜匪之類的勾當,他撬鎖,我把風。因為主犯的緣故,所以他早超生了十幾年。
在上海的時候,我與李劍虹女士交厚,是個甚麼都不懂的業餘文學小青年。有一天,李女士打來電話,告訴我有個叫郭國汀的律師,被吊銷了執照,然後抓了進去,但是他在裡頭不肯認罪,而當局也沒甚麼理由說他有罪,想把他趕到海外去。現在要開聽證會,問我去不去旁聽。我大喜:「郭國汀!我認識!他不是給黃金秋辯護過嗎?」李女士說他辯護過的反革命何止黃金秋一人。我說:「對!他還給法輪功辯護!」
我一向敬佩敢給異議人士和法輪功辯護的律師,儘管反革命和法輪功都是被專政的對象,但是他們有權請律師為自己辯護。儘管這種辯護顯得徒勞無益,還會給律師自己招來橫禍。(譬如莫少平律師為張林先生的辯護詞,換了西方法庭——有人說西方法庭根本不存在這種案子,所以這個假設不成立——那麼換沙皇的法庭吧,憑莫律師天才般無懈可擊的辯護詞,和與之對比檢察官荒唐可笑的起訴書,張林先生一定當堂釋放,可是在我們這個國家和我們這個年代,這等於在說夢話。)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須要律師,我們的律師沒必要去辯護。信奉民主和法制的人們,就應該遵從民主和法制的規則,如果行為偏離自己所心中的理想,那我只好懷疑你是嘴上的偽民主。
我對郭國汀律師的瞭解遠不止這些,我還知道他是上海律師界繼鄭恩寵律師之後的又一個驕傲,上海有反革命傾向青年們的榜樣。放眼全中國律師界,他這樣的律師也寥寥可數。
聽證會那天上午,一覺醒來,發現手機上有好幾條未讀短訊和好幾個未接來電。原來是李劍虹女士告知我聽證會時間地點。可是我睡得太死醒得太晚,已經錯過。那天準備去旁聽聽證會的人很多,江浙一帶幾位仰慕郭律師的人們也早早趕來。但沒有一個人進得去,當局為了阻止有人旁聽,聽證會被臨時改了時間地點。李劍虹女士才一露頭便被逮個正著,弄到個偏僻局子裡關了一個白天,把她塞進汽車時還把她手指弄破。從杭州趕來的吳孟謙先生和上海本地青年王建波先生,打了輛車想趕往更改地址後的會場。下車沒走幾步,一群警察便圍上來,兩人分頭逃跑。警察一面在後面追一面高喊:「抓小偷!」孟謙先生一面跑一面取出隨身攜帶的關於郭律師資料向街上人們散發,很快被抓住。路人問:「為甚麼要抓他?」因為路人看著孟謙先生文質彬彬的樣子頗感不解。警察說:「他是小偷。」孟謙說:「你說我偷了甚麼?」再補充:「他們是特務密探,我來旁聽一場聽證會……」路人喊:「特務可恥!」幾個警察飛快把他帶走並送去吃了幾頓牢飯。而王建波本已逃脫,卻在好奇心驅駛下折回來想看看熱鬧,結果自投羅網。
最後,郭律師聽證會「順利」召開,旁聽席上都是些秘密警察。
我沒有能夠趕上這齣好戲,郭律師很快就要被驅逐出境。一群人天真地籌劃著要請他喝頓餞行酒,解解故人西出陽關的惆悵。於是我開始準備,當年肖邦流亡異國時,在波蘭邊境,一位姑娘捧著一捧泥土來到他面前:「這是波蘭的泥土,請您記得……」多年以後,病入膏肓的肖邦秘密回到波蘭,他希望臨死前再看一眼自己的祖國,儘管這樣的長途跋涉只會令他離死神更近一步。馬車在泥濘的化凍泥土路上顛簸,鋼琴詩人蜷縮在車廂內,捧著那捧泥土泣不成聲。他已時日無多,而祖國的自由依舊遙遙無期。
我收集了一捧中國的泥土,它們來自建築工人的窩棚旁;來自長壽路人行道旁的梧桐樹下;還有提藍橋監獄牆根的灰塵,裡頭也許還有林昭留下的甚麼東西。但是我們太天真了,我們根本沒有再見到郭律師的機會。
上海不屬於我們這樣的人,不久,李劍虹女士想要到深圳去找份工作謀生,因為在上海,有人不讓她得到餬口的工作,儘管她是華師大老牌碩士生,和現在的碩士完全是兩個概念。我前去相送,那天下著大雨。我們冒雨步行前往地鐵站,她說:「我敬佩郭律師這樣的人,他要是不幹這個,怎麼說也已經攢了個幾百萬,現在甚麼都陪進去了。」我說:「這個國家不適合你,你也像他一樣走吧,到自由世界裡去。」她搖搖頭:「我覺得郭律師並不會因為到了那邊就覺得自由和幸福。」
那年冬天,我去青島,見到了李建強律師。得知我從上海來,他豎起大拇指:「上海的老郭!有種!」我說:「可惜被趕到國外去了,要不然沒準到你這裡來的時候,能把他也夥同上。」他歎了一口氣:「老郭是好人,可是在國外的那些,沒有一個是心安的。」然後跺跺腳下的泥土:「故土情結啊!換了我也不願出去。」我們談起維權律師的現狀,他便拿出一份律師界的簽名來(忘記了是甚麼簽名,似乎是一份關於要求推進司法改革的倡議書):「看,第一個是老郭,第二個就是我!」自豪之色流於言表。
我有些難過:「不知這輩子,有沒有機會見到他了……」
在哈維爾的理想裡,真正的共和國是:服務於個人,並因此希望個人也能為之服務。我們生在斯國,無力去做多少服務於人之事,只好默默祝福我們的每一位朋友,並因此希望得到朋友們的祝福。
祝福你,郭律師!祝你在他鄉,仍如活在這故土之上一樣!@(//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