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2月14日訊】讀章詒和的文章,不哭也難。她是女性,是“旦”角,她可是“催淚旦”。這次她的新作《一陣風,留下千古絕唱》,果然又催人淚下,至少是催我淚下。
其實我常常為自己的多愁善感而難以為情,懷疑自己的淚腺是否過於發達,懷疑自己的神經是否過於脆弱。可再三思之,我的多淚,一是因為當今社會有過多的殘暴,故而每讀回憶往事的文章,歷史的瘡疤和現實的傷痕同時作痛,痛上加痛,使我益加悲辛;二是因為當今社會有過多的冷酷,故而一讀文章中的溫情,冷熱交匯,極易化作淚滴。
章詒和此次的《一陣風》又吹開了辛酸的歷史一頁,有兩處,都讓我哽咽不已。其一是一代名優馬連良之死,寫的是時代的殘暴。其二是梅蘭芳夫人對馬連良夫人的無私援助,寫的是人性的溫暖,我讀時兩眼泫然,淚濕青衫。李漁說,樂人易,感人難;如若讓人感動得淚下,那就難上加難。章詒和在寫作此文時,常常和淚而作,以致難以繼續寫將下去。她投入的是真情,也只有真情才能動人。可見要讓讀者淚落一滴,作者至少要淚滿一斛。
真情絕不用煽,真淚絕不用擠;只有刻意煽情擠淚,才用得著電視劇中的眼藥水。眼下很多作品缺乏感人力量,主要是作者缺乏真情。任何寫作技巧,任何古法新招,都無法彌補感情的缺失。什麼都可以作假,惟獨感情作假不了;什麼都可以作秀,惟獨感情難以作秀。
《一陣風》吹開的不僅僅是以上所說的讓人落淚的那兩頁,還有如下精彩篇章:如馬連良參加抗美援朝的慰問演出,居然要索取演出報酬每場一千另七十萬元(舊幣),甚至還“討價還價”;章伯鈞請他吃飯,他竟然將廚師、廚具、原料、作料全部帶到章家,並將章家廚房擦洗得乾乾淨淨以至案板洗到發白,像在章家搞了一場愛國衛生運動;反右期間,他被迫奉命批判他的弟子李萬春,可說了兩句,便沒詞了,散會之後,又馬上請李萬春在鴻賓樓吃飯,表示歉意;排《杜鵑山》時,他勃然大怒,大罵另一位徒弟李慕良是“白眼狼”,後來遭到有組織地猛烈批判,自己又不得不違心地作了檢討。他為人善於肆應,又具俠義之風;他處事不懂政治,又要“火線入盟”(民盟)。藝術上,他精益求精,一絲不苟,追求完美,善於創造,卓然成為老生泰斗;生活上,他極會享受,精於吃食,衣履整飭,愛好收藏,甚至吸毒,不折不扣乃一玩家。凡此種種,章詒和都以她一貫擅長的生動的細節描寫、精彩的敍述語言一一描摹之,使得這已去世近40年、幾乎已被人遺忘的京劇大師,又重新蘇醒過來;否則這馬連良三個字,在當代絕大多數人的眼裏,就只能是一個陌生的姓名符號,即便加上他的生卒年月,加上他的性別族別,加上他的學歷經歷,加上對他的蓋棺之論等等,也至多像是被抽幹壓平的一張卡片。而在章詒和的筆下,馬連良才有了呼吸、才有了脈搏、才有了體溫、才有了感情、才有了靈魂,才有了生命,才復活了。
章詒和復活馬連良,並非僅僅為了緬懷父執,追念故人;她仍其舊貫,不改初衷,還是為了“往事並不如煙”,以往事昭示今天。她此前的一些文章大多寫了政治舞臺上的人物,如史良、羅隆基,以及曾廁身在政治舞臺的側幕或後臺的文化人,如聶紺弩、翦伯贊。這次她寫的卻是戲劇舞臺上的登場人物。如果說,在政治舞臺上,往往是真與假或者善與惡的爭鬥,那在戲劇舞臺上,則更多的是美與醜的交鋒。馬連良一生從事美的事業,一生愛好只是美:京劇的美、天幕的美、行頭的美、聲腔的美乃至生活的美、情趣的美以及美食、美景……然而這樣一個愛美的人卻被丑類戕害了,怎不令人泣盡繼以血,心催恨無聲!
馬連良是藝術境界極高的一位京劇大師,他對當時和對後世的影響不僅僅局限在老生這一行,他對所有行當、對整個京劇甚至對其他劇種的改革創新都曾有過巨大作用。他是名副其實的京劇代表人物。作為一個傳統的藝人,他在生活上的方方面面,也極為典型。章詒和不但對這些方面有極為精彩的描繪,還有更為精彩的議論。例如關於“藝人最講究體面”的議論,以及“藝人在不經意間將生活的藝術積澱為文化的蘊涵”的議論,都是發人所未發,而且深中肯綮,令人叫絕。這些地方,都再一次顯示了章詒和知人論世的深切。
章詒和身體不是很好,寫這類和淚而作的文章又極為傷害身體,真希望她多多保重。我不敢說她的生命是屬於國人的,但至少可以說她的生命已經不僅僅是屬於她自己的了,因為還有很多屈死的英魂需要她,需要在她筆下復活。多保重,章詒和!
2004年9月12日。上海善作劇樓。
轉自《新世紀》(//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