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仁十一歲時曾問塾師:「何為第一等事?」塾師回答:「讀書考狀元啊。」他卻懷疑的說道:「考狀元恐怕不是第一等事,或許讀書學聖賢才是。」守仁三十四歲開始教授學生,但是 不以辭章記誦為重點,而是要求學生立志學做聖賢,當時天下人都認為他是標新立異、沽名釣譽。但是守仁都不為所動。
守仁為戴銑仗義,遭宦官劉瑾廷杖,幾乎至死,後來在被貶到龍場驛的路途中,又數次被追殺而不死。到了龍場,隨從都生病了,守仁親自照顧、安慰他們。他對當地夷人採取「因俗化導」的方法,教導他們「范土架木以為居」,夷人都喜歡親近守仁。思州太守曾派人侮辱守仁,夷人們都替守仁打抱不平,於是群毆侮辱王守仁的人。因為當地潮濕,大家又主動相約幫守仁搭建了書院和住宅。
次年,當地提督學政席書向守仁請教朱(熹)、陸(九淵)的差異。守仁不談朱、陸,而只談論自己的領悟。席書懷疑而去,隔天又來請教,逐漸就有了省悟,往來幾次後豁然大悟說:「聖人之學復睹於今日!」於是率領貴陽當地的學生以師禮事奉守仁。
門人徐愛曾對守仁「知行合一」的訓示不理解,請問:「如今人已知父當孝,兄當悌矣,乃不能孝悌,知與行分明是兩事。」守仁回答他說:「此被私慾隔斷耳。」他指出世間有一種人茫然任意去做,全不思惟省察;另一種人只懸空思索,卻不躬行實踐。因為有這兩種極端,所以古人才把「知」與「行」分開來說。徐愛後來自言道:「剛聽聞先生的教導,非常驚駭而不能理解,跟隨老師久了之後,慢慢的就知道怎麼去實踐了。」晚年守仁又再三告誡門人:「人心自有知識以來,已被習俗所污染,如果不教導他們在良知上實修『為善去惡』之事,只去懸空思索什麼是『本體』,那麼一切努力都是沒有用的。」
西元1516年至 1518年守仁奉命巡撫南、贛(位今江西、福建)。該地多盜賊稱王,守仁首先推行政事然後才進行剿寇。用兵三個月就平定漳州地區的賊寇。守仁又寫安撫書招降,安撫書慈藹哀憐感人至深,於是賊首盧珂、黃金巢等不戰而率領部下歸順。後來守仁又平定多地的寇賊。諸寇漸平,守仁認為民風不善,是因為教化不足。因此興立社學,歌詩習禮,守仁又想辦法加以誘導。一段時間之後,禮讓的風氣逐漸形成。
當守仁聽聞寧王朱宸 濠在南昌叛亂,立即興兵勤王。守仁打算乘船,卻遇到急切的南風阻止船行,於是守仁對天祝禱說:「天若哀憫生靈,許我匡扶社稷,願即反風。」不久,風漸止,船隻順利啟程。那時宸濠即將攻打南京(明朝國都),守仁卻反攻南昌,料定宸濠一定會回兵自救。
入南昌城,守仁仍與學生論學不輟。有軍情到,守仁立即進官堂派遣。有一次守仁因故斬首兵士,大家都很驚憂。守仁解釋說:「戰事吃緊有人因此怯逃。此兵家常事,不足介意。」有一天,守仁對將士進行賞賜,大家又驚喜的詢問緣故,守仁回答:「回報說已經擒獲寧王,這消息應該真確。但是死傷了很多人。」眾人見不論軍情如何,守仁都是一樣的平靜自然,因此大家都敬服他的修為。而僅僅一個多月守仁就平定了這場亂事。
1519年七月守仁已經俘獲宸濠,而八月武宗自命威武大將軍親征,當時皇帝寵幸的臣子張忠、許泰命令守仁釋放宸濠,好讓武宗親自與他作戰。守仁因為江西困敝,不能再承受六師的騷擾,極力抗拒。忠、泰不滿,反而誣陷守仁與宸濠是共謀,其弟子冀元亨因此含冤入獄。忠、泰率軍進入南昌城後,縱軍挑釁,又對守仁謾罵無禮。守仁依禮不動,並傳諭「北軍離家苦楚,居民當敦主客禮。」病予藥、死予棺,守仁每次外出遇到北軍有喪事,必停車慰問,北軍日漸敬服守仁。
忠、泰想要屈辱守仁,因此強邀他比賽射箭。守仁無奈中應允,三發三中,每次射中標地,北軍歡呼。忠、泰害怕的說:「軍心都向著王守仁了!」於是便班師離開南昌。忠、泰又對皇帝讒言說守仁將要謀反,守仁因此避居九華山,整日靜坐。武宗於是認為守仁是學道人,不會謀反。乃命他鎮守南昌。
守仁返歸南昌途中,見田園荒蕪,餓殍遍地,於是上疏請求寬恤賑濟:「現在不免除租稅,不停止誅求,而光說寬恤賑濟,有如奪人口中的食物,而說要為人治療飢餓;把人開膛剖肚,卻說是在救人,凡有點良知的人,都不可能相信的。」其一心為民,而言詞激烈如此。
守仁雖然殲寇平亂功勞很大,卻反而受到讒謗,處境艱難,如此磨練反而使他確信「致良知」是真的致聖之法,他說:「『致良知』三字,真聖門正法眼藏。往年尚疑未盡,今自多事以來,只此良知無不具足。」又說:「恐學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種光景玩弄,不實落用功。」
因此守仁要求學生在「事上磨練」,他在講學解經之外,注重在生活中對門人的點悟。其門人稱「先生點化門人,多得之登遊山水間也。」又稱守仁「日與宗族親友宴游,隨地指示良知。」曾有七旬老翁來訪,守仁與他連續暢談了好幾天,又與他徜徉山水之間,老翁領悟日深乃至樂而忘歸。家鄉子弟勸翁回鄉說:「翁老矣,何必讓自己如此受苦呢?」老翁卻回答說:「我才逃脫苦海,在雲霄中飛翔,豈能又投羅網回樊籠呢?」
1522年始守仁在越(浙江余姚)講學。越郡郡首南大吉拜守仁為師,聽講有悟,一日對守仁說:「我在政務上有許多的過失,先生為何都沒有指出來呢?」守仁請他列舉有哪些問題,聽完後守仁說:「我已經說過了。」南大吉很吃驚不解的問:「先生講了什麼呢?」守仁反問:「不然你從何而知呢?」南大吉回答:「是我的良知發現的。」守仁笑著說:「『良知』不就是我常說的嗎?」南大吉笑著謝辭而去。幾天之後,他越來越能發現自己的過失,很是不安,他又向守仁請教:「與其犯錯之後再悔改,不如事先告訴我讓我不犯過失,這不是更好嗎?」守仁回答說:「別人告訴你的,不如你自己認識而悔悟來的真切啊!」大吉開懷大笑拜謝而去。又過一段時間,他又向守仁請教說:「身過可勉,心過卻不能禁,怎麼辦啊?」守仁說:「過去你的心鏡未開,所以藏垢而不知,現在心鏡已明,有一點髒東西,你就發現了。這正是你邁向聖人的開始,努力吧!」
有人在朝廷倡議彈劾守仁,希望遏阻守仁之學。門人陸澄打算上疏辯駁。守仁聽聞後制止他說:「無辯止謗,嘗聞昔人之教矣。」並認為門人因此正該反求諸己,他並說「今日之多口, 孰非吾儕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乎?」他看待此事,全然視之為 「事上磨練」的機會。
次年朝廷會試以心學為考題,卻在題目中暗中否定守仁之學,門人中有不答而出者,或不投考官之好,而依照守仁的教導而回答。門人錢德洪落第歸鄉,深恨時事如此,守仁卻高興的對他說:「聖學從茲大明矣。」德洪問:「時事如此,何見大明?」守仁回答說:「有何辦法可以將吾學讓天下的讀書人知道呢?現在會試以此出題,即便是窮鄉深谷也都知道了。如果我所領悟的不是真的聖學,天下必有起而求真是者。」
1527年朝廷命守仁前往廣西平亂。沿途許多學生請求面見,先生都加以謝絕。徐樾自貴溪一路追至余干,守仁才讓他登船相見。到南浦時,迎接守仁的人多得填途塞巷,人不能行。入官堂後,父老軍民向守仁輪流拜謁,東入西出,有人不捨,出且復入。唐堯臣起初不信守仁之學,看到擁戴的情況,吃驚的說:「三代後安得有此氣象!」等到聽講之後,沛然無疑說:「須得如此大捕人,方能降我。」
廣西諸瑤為患,明朝曾用兵數十萬征討,卻僅平復田州這一地區,而守仁「片言馳喻」即招撫了瑤人。當地又有山賊以深巖絕岡為基地為亂,官署從不敢嘗試剿滅,守仁雖未得朝廷授命受,他即主動平定。
守仁後來病重,上疏乞求返鄉,未抵家鄉就病逝於船上,臨終前稱:「此心光明,亦復何言。」明穆宗時,追封守仁為新建侯;明神宗時,下詔以守仁從祀孔廟,世受後人瞻仰。
【辨析】
一、從守仁巡撫南、贛,平寧王亂,乃至晚年廣西平賊,理解守仁對亂民與戰事的態度與觀點。
二、守仁在征討寧王戰爭中的從容,而為江西百姓請命的疏文用語卻很激烈,兩相對比中看儒者的處事之道。
三、古有云:「仁者無敵」,請從守仁所遇中詮釋此語內涵。
四、請從故事中理解,守仁傳授聖學與其他儒者有何差異?
五、守仁格外注重門人的「事上磨練」,請從故事中談對「事上磨練」的認識。
六、儒家有所謂「內聖外王」,請從守仁一生行誼中,討論何謂儒者之外王聖事?
【延伸閱讀】
王守仁說:「我在到南京之前,為人處事還有些『鄉願』的情況。而現在只肯定良知所體認到的真正是非,而毫無掩藏以及隱瞞,才因此成為一個『狂者』。假如天下人都說我的所作所為在言語上都不加掩飾,我也只依照我的良知去做。」
門人請問鄉願與狂者的差異,守仁回答說:「鄉願的人,以忠信廉潔讓君子們認同,又以同流合污的態度不得罪小人,所以提不出什麼可以非議他的,也沒什麼好批評他的。然而深究他的內心,是因為知道忠信廉潔能夠討好君子,同流合污可以討好小人,他的用心已經壞了,所以這種人無法進入堯舜的聖人之道。而狂者以古人之道為志向,一切世俗的紛擾與習氣,完全不會影響到他的內心。就像是鳳凰翱翔於千仞高處,一克念就是聖人了。正是因為他還未克念,因此在很多事務上還不在意小節,行為舉止往往也不掩藏,正因為他不掩藏,所以心尚未壞而可以加以修裁。」
【附錄 ·原文與出處】
一日,與同學生走長安街,遇一相士。異之曰:「吾為爾相,後須憶吾言:須拂領,其時入聖境;須至上丹台,其時結聖胎;須至下丹田,其時聖果圓。」先生感其言,自後每對書輒靜坐凝思。嘗問塾師曰:「何為第一等事?」塾師曰:「惟讀書登第耳。」先生疑曰:「登第恐未為第一等事,或讀書學聖賢耳。」龍山公聞之笑曰:「汝欲做聖賢耶?」
先生三十四歲,在京師。是年先生門人始進。學者溺於詞章記誦,不復知有身心之學。先生首倡言之,使人先立必為聖人之志。聞者漸覺興起,有願執贄及門者。至是專志授徒講學。然師友之道久廢,鹹目以為立異好名,惟甘泉湛先生若水時為翰林庶吉士,一見定交,共以倡明聖學為事。(《王陽明年譜》)
正德元年冬,劉瑾逮南京給事中御史戴銑等二十餘人。守仁抗章救,瑾怒,廷杖四十,謫貴州龍場驛丞。龍場萬山叢薄,苗、僚雜居。守仁因俗化導,夷人喜,相率伐木為屋,以棲守仁。(《明史·列傳第八十三》)
舊無居,始教之范土架木以居。居久,夷人亦日來親狎。以所居湫濕,乃伐木構龍岡書院及寅賓堂、何陋軒、君子亭、玩易窩以居之。思州守遣人至驛侮先生,諸夷不平,共毆辱之。守大怒,言諸當道。毛憲副科令先生請謝,且諭以禍福。先生致書復之,守慚服。
先生三十八歲,在貴陽。提學副使席書聘主貴陽書院。是年先生始論知行合一。始席元山書提督學政,問朱陸同異之辨。先生不語朱陸之學,而告之以其所悟。書懷疑而去。明日復來,舉知行本體證之《五經》諸子,漸有省。往複數四,豁然大悟,謂「聖人之學復睹於今日;朱陸異同,各有得失,無事辯詰,求之吾性本自明也。」遂與毛憲副修葺書院,身率貴陽諸生,以所事師禮事之。
後徐愛因未會先生知行合一之訓,決于先生。先生曰:「試舉看。」愛曰:「如今人已知父當孝,兄當弟矣,乃不能孝弟,知與行分明是兩事。」先生曰:「此被私慾隔斷耳,非本體也。聖賢教人知行,正是要人復本體,故《大學》指出真知行以示人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夫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只見色時已是好矣,非見後而始立心去好也。聞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只聞臭時,已是惡矣,非聞後而始立心去惡也。又如稱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此便是知行之本體。」愛曰:「古人分知行為二,恐是要人用工有分
曉否?」先生曰:「此正失卻古人宗旨。某嘗說知是行之主意,行實知之功夫;知是行之始,行實知之成;已可理會矣。古人立言所以分知行為二者,緣世間有一種人,懵懵然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是之為冥行妄作,所以必說知而後行無繆。又有一種人,茫茫然懸空去思索,全不肯著實躬行,是之為揣摸影響,所以必說行而後知始真。此是古人不得已之教,若見得時,一言足矣。今人卻以為必先知然後能行,且講習討論以求知,俟知得真時方去行,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某今說知行合一,使學者自求本體,庶無支離決裂之病。」 (《王陽明年譜》)
今之《傳習錄》所載首卷是也。其自敘云:「愛因舊說汩沒,始聞先生之教,實駭愕不定,無人頭處。其後聞之既久,漸知反身實踐,然後始信先生之學為孔門嫡傳,捨是皆傍蹊小徑,斷港絕河矣。如說格物是誠意功夫,明善是誠身功夫,窮理是盡性功夫,道問學是尊德性功夫,博文是約禮功夫,惟精是惟一功夫,諸如此類,皆落落難合。其後思之既久,不覺手舞足蹈。」(《王陽明年譜》)
我年來立教,亦更幾番,今始立此四句。人心自有知識以來,已為習俗所染,今不教他在良知上實用為善去惡功夫,只去懸空想個本體,一切事為,俱不著實。此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說破。」(《王陽明年譜》)
兵部尚書王瓊素奇守仁才。十一年八月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當是時,南中盜賊蜂起。謝志山據橫水、左溪、桶岡,池仲容據浰頭,皆稱王,與大庾陳曰能、樂昌高快馬、郴州龔福全等攻剽府縣。而福建大帽山賊詹師富等又起。前巡撫文森托疾避去。志山合樂昌賊掠大庾,攻南康、贛州,贛縣主簿吳玭戰死。守仁至,知左右多賊耳目,乃呼老黠隸詰之。隸戰慄不敢隱,因貰其罪,令填賊,賊動靜無勿知。於是檄福建、廣東會兵,先討大帽山賊。(《明史·列傳第八十三》)
俘獲賊屬、輜重無算,而諸洞蕩滅。是役僅三月,漳南數十年逋寇悉平。 是時漳寇雖平,而樂昌、龍川諸賊巢尚多嘯聚,將用兵剿之,先犒以牛酒銀布,復諭之曰:按是諭文藹然哀憐無辜之情,可以想見虞廷於羽之化矣。故當時酋長黃金巢、盧珂等,即率眾來投,願效死以報。
先生謂民風不善,由於教化未明。今幸盜賊稍平,民困漸息,一應移風易俗之事,雖未能盡舉,姑且就其淺近易行者,開導訓誨。即行告諭,發南、贛所屬各縣父老子弟,互相戒勉,興立社學,延師教子,歌詩習禮。出入街衢,官長至,俱叉手拱立。先生或讚賞訓誘之。久之,市民亦知冠服,朝夕歌聲,達於委巷,雍雍然漸成禮讓之俗矣。
六月,奉敕勘處福建叛軍,十五日丙子,至豐城,聞宸濠反,遂返吉安,起義兵。
濠初謀欲徑襲南京,遂犯北京,故乘勝剋期東下。先生聞變,返舟,值南風急,舟弗能前,乃焚香拜泣告天曰:「天若哀憫生靈,許我匡扶社稷,願即反風。若無意斯民,守仁無生望矣。」須臾,風漸止,北帆盡起。濠遣內官喻才領兵追急,是夜乃與幕士蕭禹、雷濟等潛入魚舟得脫。(《王陽明年譜》)
先生入城,日坐都察院,開中門,令可見前後。對士友論學不輟。報至,即登堂遣之。有言伍焚須狀,暫如側席,遣牌斬之。還坐,眾鹹色怖驚問。先生曰:「適聞對敵小卻,此兵家常事,不足介意。」後聞濠已擒,問故行賞訖,還坐,鹹色喜驚問。先生曰:「適聞寧王已擒,想不偽,但傷死者眾耳。」理前語如常。傍觀者服其學。( 《王陽明年譜》)
守仁乘忠、泰未至,先俘宸濠,發南昌。忠、泰以威武大將軍檄邀之廣信。守仁不與,間道趨玉山,上書請獻俘,止帝南征。帝不許。至錢唐遇太監張永。永提督贊畫機密軍務,在忠、泰輩上,而故與楊一清善,除劉瑾,天下稱之。守仁夜見永,頌其賢,因極言江西困敝,不堪六師擾。
聞巡撫江西命,乃還南昌。忠、泰已先至,恨失宸濠。故縱京軍犯守仁,或呼名曼罵。守仁不為動,撫之愈厚。病予藥,死予棺,遭喪於道,必停車慰問良久始去。京軍謂「王都堂愛我」,無復犯者。
已,輕守仁文士,強之射。徐起,三發三中。京軍皆歡呼,忠、泰益沮。
忠揚言帝前曰:「守仁必反,試召之,必不至。」忠、泰屢矯旨召守仁。守仁得永密信,不赴。及是知出帝意,立馳至。忠、泰計沮,不令見帝。守仁乃入九華山,日晏坐僧寺。帝覘知之,曰:「王守仁學道人,聞召即至,何謂反?」乃遣還鎮,令更上捷音 。(《明史·列傳第八十三》)
江西自己卯三月不雨,至七月,禾苗枯死。繼遭濠亂,小民乘隙為亂。先生盡心安戢,許乞優恤。至是部使數至,督促日追,先生上疏略曰:「日者流移之民,聞官軍將去,稍稍脅息,延望歸尋故業,足未入境,而頸已繫於追求者之手矣!夫荒旱極矣,而因之以變亂;變亂極矣,而又加之以師旅;師旅極矣,而又加之以供饋。益之以誅求,亟之以征斂。當是之時,有目者不忍觀,有耳者不忍聞,又從而剼其膏血,有人心者尚忍乎?寬恤之虛文,不若蠲租之實惠;賑濟之難及,不若免稅之易行。今不免租稅,不息誅求,而徒曰寬恤賑濟,是奪其口中之食,而曰吾將療汝之饑;刳其腹腎之肉,而曰吾將救汝之死:凡有血氣者,皆將不信之矣。」 (《王陽明年譜》)
是年先生始揭致良知之教。先生聞前月十日武宗駕入宮,始舒憂念。自經宸濠、忠、泰之變,益信良知真足以忘患難,出生死,所謂考三王,建天地,質鬼神,俟後聖,無弗同者。乃遺書守益曰:「近來信得致信得致良知三字,真聖門正法眼藏。往年尚疑未盡,今自多事以來,只此良知無不具足。譬之操舟得舵,平瀾淺瀨,無不如意,雖遇顛風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沒溺之患矣。」「某於此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只恐學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種光景玩弄,不實落用功,負此知耳。」(《王陽明年譜》)
海寧董沄號蘿石,以能詩聞於江湖,年六十八,來游會稽,聞先生講學,以杖肩其瓢笠詩捲來訪。入門,長揖上坐。先生異其氣貌,禮敬之,與之語連日夜。沄有悟,因何秦強納拜。先生與之徜徉山水間。沄日有聞,忻然樂而忘歸也。其鄉子弟社友皆招之反,且曰:「翁老矣,何乃自苦若是?」沄曰:「吾方幸逃於苦海,憫若之自苦也,顧以吾為苦耶!吾方揚鬐於渤澥,而振羽於雲霄之上,安能復投網罟而入樊籠乎?去矣,吾將從吾之所好。」
郡守南大吉以座主稱門生,然性豪曠不拘小節,先生與論學有悟,乃告先生曰:「大吉臨政多過,先生何無一言?」先生曰:「何過?」大吉歷數其事。先生曰:「吾言之矣。」大吉曰:「何?」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先生曰:「良知非我常言而何?」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加密,且曰:「與其過後悔改,曷若預言不犯為佳也。」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益密,且曰:「身過可勉,心過奈何?」先生曰:「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自難住腳。此正人聖之機也,勉之!」 (《王陽明年譜》)
時御史程啟充、給事毛玉倡議論劾,以遏正學,承宰輔意也。陸澄時為刑部主事,上疏為六辯以折之。先生聞而止之曰:「無辯止謗,嘗聞昔人之教矣。況今何止於是。四方英傑,以講學異同,議論紛紛,吾儕可勝辯乎?惟當反求諸己,苟其言而是歟,吾斯尚有未信歟,則當務求其非,不得輒是己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歟,吾斯既以自信歟,則當益求於自慊,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則今日之多口,孰非吾儕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乎?且彼議論之興,非必有所私怨於我,亦將以為衛夫道也。況其說本自出於先儒之緒論,而吾儕之言驟異於昔,反若鑿空杜撰者,固宜其非笑而駭惑矣。未可專以罪彼為也。」
南宮策士以心學為問,陰以辟先生。門人徐珊讀《策問》,歎曰:「吾惡能昧吾知以幸時好耶!」不答而出。聞者難之。曰:「尹彥明後一人也。」同門歐陽德、王臣、魏良弼等直接發師旨不諱,亦在取列,識者以為進退有命。德洪下第歸,深恨時事之乖。見先生,先生喜而相接曰:「聖學從茲大明矣。」德洪曰:「時事如此,何見大明?」先生曰:「吾學惡得遍語天下士?今會試錄,雖窮鄉深谷無不到矣。吾學既非,天下必有起而求真是者。」(《王陽明年譜》)
嘉靖六年,思恩、田州土酋盧蘇、王受反。總督姚鏌不能定,乃詔守仁以原官兼左都御史,總督兩廣兼巡撫。 (《明史·列傳第八十三》)
先生發舟廣信,沿途諸生徐樾,張士賢、桂輗等請見,先生俱謝以兵事未暇,許回途相見。徐樾自貴溪追至余干,先生令登舟。
明日至南浦,父老軍民俱頂香林立,填途塞巷,至不能行。父老頂輿傳遞入都司。先生命父老軍民就謁,東入西出,有不捨者,出且復入,自辰至未而散,始舉有司常儀。明日謁文廟,講《大學》於明倫堂,諸生屏擁,多不得聞。唐堯臣獻茶,得上堂旁聽。初堯臣不信學,聞先生至,自鄉出迎,心已內動。比見擁謁,驚曰:「三代後安得有此氣象耶!」及聞講,沛然無疑。同門有黃文明、魏良器輩笑曰:「逋逃主亦來投降乎?」堯臣曰:「須得如此大捕人,方能降我,爾輩安能?(《王陽明年譜》)
十二月,守仁抵潯州,會巡按御史石金定計招撫。悉散遣諸軍,留永順、保靖土兵數千,解甲休息。蘇、受初求撫不得,聞守仁至益懼,至是則大喜。守仁赴南寧,二人遣使乞降,守仁令詣軍門。二人竊議曰:「王公素多詐,恐紿我。」陳兵入見。守仁數二人罪,杖而釋之。親入營,撫其眾七萬。 (《明史·列傳第八十三》)
諸瑤為患積年,初嘗用兵數十萬,僅得一田州,旋復召寇。守仁片言馳諭,思、田稽首。至八寨、斷籐峽賊,阻深巖絕岡,國初以來未有輕議剿者,今一舉蕩平,若拉枯朽。(《明史·列傳第八十三》)
守仁已病甚,疏乞骸骨,舉鄖陽巡撫林富自代,不俟命竟歸。行至南安卒,年五十七。喪過江西,軍民無不縞素哭送者 。(《明史·列傳第八十三》)
守仁既卒,桂萼奏其擅離職守。帝大怒,下廷臣議。萼等言:「守仁事不師古,言不稱師。欲立異以為高,則非朱熹格物致知之論;知眾論之不予,則為朱熹晚年定論之書。號召門徒,互相倡和。才美者樂其任意,庸鄙者借其虛聲。傳習轉訛,背謬彌甚。但討捕軬賊,擒獲叛藩,功有足錄,宜免追奪伯爵以章大信,禁邪說以正人心。」帝乃下詔停世襲,恤典俱不行。隆慶初,廷臣多頌其功。詔贈新建侯,謚文成。二年予世襲伯爵。既又有請以守仁與薛萱、陳獻章同從祀文廟者。帝獨允禮臣議,以萱配。及萬曆十二年,御史詹事講申前請。大學士申時行等言:「守仁言
致知出大學,良知出孟子。陳獻章主靜,沿宋儒周敦頤、程顥。且孝友出處如獻章,氣節文章功業如守仁,不可謂禪,誠宜崇祀。」且言胡居仁純心篤行,眾論所歸,亦宜並祀。帝皆從之。終明之世,從祀者止守仁等四人。(《明史·列傳第八十三》)
曰:「吾自南京已前,尚有鄉願意思。在今只信良知真是真非處,更無掩藏回護,才做得狂者。使天下盡說我行不掩言,吾亦只依良知行。」請問鄉願狂者之辨。曰:「鄉願以忠信廉潔見取於君子,以同流合污無忤於小人,故非之無舉,刺之無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潔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壞矣,故不可與人堯、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紛囂俗染,舉不足以累其心,真有鳳凰翔於千仞之意,一克念即聖人矣。惟不克念,故闊略事情,而行常不掩。惟其不掩,故心尚未壞而庶可與裁。」(《王陽明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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