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旗:凍土上的拓荒者

易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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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2日訊】屈指數來已是近十七年前的事了。我倉惶去國,而李大同和盧躍剛黯然去職。我畢竟已割裂了極權文化的種種羈絆,而李、盧卻仍在那片專製冷土上艱難地開拓和耕耘。

焚書樓主盧躍剛

八九春夏之後,中國青年報被定為「重災區」,李大同、盧躍剛均遭「重點清查」,李大同被放逐,離開報社達五年之久。而盧躍剛是報社資深記者,在六四後他也成了報告文學作家,其中《在底層》、《大國寡民》都是扛鼎力作。然而盧躍剛在文壇大可封為「焚書樓主」,因為十餘年來他的作品被禁多部。筆者曾為他的長篇社會紀實《在底層》寫過評論,這就是一部「焚書」。在一九九六年盧躍剛就敏銳地捕捉了分配不公,貧者愈貧富者愈富的問題,寫出了這部長篇社會紀實。但是《在底層》尖銳的筆觸,觸痛了中宣部的神經。在江、朱時代講求的是GDP增長,年年「保八」(保證國民經濟增長達到8%),而不問社會公平,對權貴階層追逐財富如狼似虎的橫徵暴斂和底層大眾的嗟傷與哀號,江、朱充耳不聞。盧躍剛拆穿了「盛世」原來不過是「國王的新衣」,難怪引致當權者的震怒。於是發表這部作品的《中國作家》雙月刊被勒令全部收回,統統還原為紙漿……又是十年過去了,《在底層》揭示的民瘼和交織而生的沸騰民怨,正是胡溫信誓旦旦要亟需解決的問題,所謂「科學的發展觀」、「和諧社會」和「共同富裕」都是胡溫新政針對江朱時代的糾偏。剛剛落幕的「兩會」,重點也是要「建設新農村」,減輕過去十多年來對農民絞殺式的經濟盤剝。至於如何做得到,那就不得而知了,相信胡溫自己也心中沒譜。

說穿了,中國當下的政治制度仍基本停留於極左意識形態所衍生出來的極權主義模式,而經濟制度又迅速趨同於極右寡頭壟斷式資本主義。要抑制豪強,爭取社會公平,就要還政於民,讓民權去清除腐惡。共產黨能做得到嗎?且聽溫/家寶在人大會議閉幕時的答記者問,關於政治民主、自由以及農民的維權等等問題,溫終歸是老調重彈,中國共產黨這個「統治黨」已失去了一切政治創新的能力與和平變革的意願。

而今重讀盧躍剛的《在底層》、《大國寡民》等書,便可發現中國的社會基本矛盾還是老問題,就是舊的國家軀殼窒息著現代社會與現代公民的孕育與誕生。

大漠飛鷹李大同李大同與我同為「老三屆」的這一輩人,他在內蒙當過十年知青,諳蒙語。1979年進入中國青年報工作,也是該報駐內蒙的記者。八十年代初,呼和浩特所有大專院校都爆發了學潮,蒙古族學生的訴求與中國共產黨的民族政策有關。李大同找到了策動這次學運的學生領袖,李用純熟的蒙語作採訪,卻令對方瞠目結舌,原來該名蒙古族學生不會說甚至不會聽蒙語!

李大同轉而緊急採訪內蒙古自治區黨委書記,第一書記是漢族的周惠,他不在呼和浩特;第二書記是蒙古族的延懋,李大同採訪了他,而且問題直截了當:自治區黨委有多少幹部支持學生的訴求?延懋對一個能說蒙語的記者,就放下心理障礙,坦言支持者同情者均不少。延懋並懇求李大同通過這篇專訪「內參」寫上,他迫切要求和胡耀邦同志單獨談一次。

李大同的特稿發在「內參」上,後來他自己得知,這篇東西對內蒙古的政治生態和中央的民族政策都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而且他也從中悟出,原來共產黨的省市、自治區的封疆大吏要和中央領導溝通,其渠道也頗不順暢。這體制真是一個怪胎!

這篇特稿之後,李大同在報社裡得到「內參記者」的雅號。但他卻認為這是貶義的符號,一個記者總寫「內參」,怎能面對社會和人民大眾?自此,李大同開始學習新聞學的規律、研讀名家名篇,遂成了中國青年報的頭牌大記者。

直至六四後被放逐,李大同投閒置散、讀書養氣達四年之久,終於在一九九四年被邀出山參加了《東方》雜誌的創刊,其實就是他這一個包攬每道工序的「光桿司令」,這為他將來創辦《冰點》特刊打下了基礎。

《東方》雜誌出刊,佳評如潮,連在海外的我也向國內朋友指名索要這份雜誌。1995年底,李大同籌辦《冰點》,而《東方》雜誌改由朱正琳、梁曉燕任執行編輯,至1996年因「犯自由化錯誤」而停刊整頓,原班人馬全部去職……

《冰點》之下的熱流

李大同「前度劉郎又重來」,他在放逐五年之後總算回歸中國青年報社。他被委以創辦中青報《冰點》特刊之重任。李大同冥思苦索,終於選定了《冰點》的路向,就是從凡人瑣事入手,剖開社會搏動的脈絡。《冰點》的開卷之作,是寫城市背糞工的人生故事。李大同自己是老知青出身,他知道現在有一群北京老知青下崗後,面臨沉重的生活壓力,其中成為背糞工的不在少數。

主題確定後便開始採訪,其間有一次編輯部幾個同事請一位背糞工到附近實惠廉宜的羊肉小館吃飯,他們盡量多點菜,結果結賬時背糞工囁嚅道:「可不可以讓我把剩飯剩菜打包帶回去?我的孩子一個多星期沒吃過肉了。」編輯部各人均深有感觸,對《冰點》的這一版開張之作有了更深的認識。

這期創刊號的《冰點》出來,通欄標題是李大同構思出來的《最後的糞桶》,中青報常務副總編輯周志春在審稿之餘寫下了密麻麻的讀後感,他感謝《冰點》記者「寫出一篇感人至深的好報導,本報已經多年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好報導了。」

《冰點》出街,編輯部接到大量來信與來電,其中一位女士在電話裡哽咽道:「他們太感動我了!」一個年輕人寫信來說:「原來以為又是寫什麼老知青的『光榮歷史』,心裡有牴觸,沒有想到……我要把這份報紙永遠保存!」

李大同也沒有想到,《冰點》的創刊號在新聞界同業那裡也引起了熱烈反響。他們都以為建國之初「掏糞工人時傳祥」的傳奇故事早就成了絕響,所以對《冰點》重新開掘的社會視點均感欽佩。

《冰點》的第二篇特刊專題叫做《別問我掙多少錢》,它以諸多事實、數據、圖表,說明公務員的「灰色隱性收入」到了何種程度。《冰點》第三篇特刊專題《哪兒是我的家?》寫的是在北京長期打工的外來民工,已經在這座城市扎根和生兒育女,但他們始終得不到公平的待遇,得不到北京人的認同和接納……

就這樣,李大同篳路藍縷,一步一個腳印地開拓、創業,他和中青報社裡志同道合的熱血男兒盧躍剛並肩聯手,共同譜寫了《冰點》長達十年的輝煌。

丹心俠骨救風塵

李大同寫了一部《冰點故事》,記錄下《冰點》的十年耕耘。誰知剛剛成書出版,《冰點》就被封殺了。

幸有此書,方知李、盧等有志之士在禁錮得最嚴苛的新聞領域裡播種希望,那是多麼艱辛的勞作!《冰點故事》讀之教人動容不已,特別是而李、盧的俠骨丹心,為民請命,進而擔負起天下的興亡的勇氣,處處躍然紙上。

在2000年歲晚,《冰點》接到北京一律師的緊急來電,原來他是河北承德四個農民的法律代理人,這四人非但蒙冤,而且施盡酷刑,在屈打成招之下被承德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死刑,但由於證據嚴重不足,罪名也幾近荒唐,河北高級人民法院三次駁回重審,此案已拖了七年。但承德中院堅持要判「斬立決」,這位律師從內線渠道得知四位系獄的農民危在旦夕,河北高院這次極有可能會批復同意,如此將於七日之內執行死刑。他懇求《冰點》干預,因為全部法律救援程序已山窮水盡,最後的一絲希望在於媒體介入。

誰不曉得中國冤案之多,頭緒之亂、背景之複雜,都是難惹難纏的。但想想那是四條人命!李大同便讓《冰點》記者馬上與律師見面,取回相關證明材料,經編輯部參詳,確認這是一宗特大冤案。如果《冰點》派人赴承德調查再刊出特稿,四個苦主可能已命喪黃泉,此時此際,救人至上。

李大同深知司法系統公檢法看似「三分天下」,其實都是俯首聽命於各級黨委的政法委書記。為了讓河北高院刀下留人,李大同央求報社發「內參」,寫明此件上報中央政法委書記羅干,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公安部長,特別是註明抄送河北省政法委書記。此件送抵該書記的案頭,他僅僅看到這份內參後面的上報名單,就不敢貿然批復死刑,這是官場的潛規則。

果然河北高院暫緩核准此案的終審,《冰點》旋即出動記者實地調查,原來在1994年承德發生過兩宗計程車司機被殺的連環命案,警方偵查兩月,毫無頭緒,於是上級呵斥,民眾不滿,備受壓力的警方強行尋找突破口,捉了一個農村青年陳國清,用電線插嘴插耳插肛門,用電棍毆擊生殖器……陳國清受不了煎熬,承認殺人,還一口氣「供」出十多個「同犯」。警方嫌太多,就篩選出其中三個,共列為劫車殺人案的「犯罪團伙」。被迫胡亂作供的陳國清在完成口供筆錄後又親筆寫上翻供字句:「以上說的,全是我說的假話,不是我幹的。」至於其他幾個蒙冤者,也是被酷刑侍候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其中一個忍無可忍,竟戴著刑具逃獄(不遂)。無論如何,警方宣佈破案,並「榮獲」集體三等功和個人二等功。

此案到了承德中級人民法院,苦主全部喊冤,多次法庭聆訊,四人都試圖用戴著手銬的手撩起衣服,讓法官看到身上的纍纍傷痕,卻總被法警制止。該案承德中院三次一審結案都是死刑,三次被河北省高院駁回,不覺已逾七年。經《冰點》記者調查,所謂的主犯陳國清根本沒有作案時間,他在工廠裡的考勤紀錄證明案發時他在上班。但考勤紀錄被公安機關拿走,在法庭上不予出示;本案第四被告案發前因故受傷,有醫生縫針、輸液紀錄,案發時根本不能起床。而這些紀錄也被公安拿走並「消失」了。

前後經手此案的河北和北京的十多位律師一致認定,這個案件連「證據不足」都稱不上,而是「毫無證據」!

《冰點》的調查專稿寫出來,報社負責法律專題的副老總不同意見報,李大同和他在總編輯面前爭執。總編輯採取折衷方案——把稿子送河北高院審稿,讓他們定奪。結果河北高院院長閃爍其詞地希望不予發表,但《冰點》記者要他明確表態,這位院長因先前「內參」的心理陰影,不敢明示。這篇《被反覆駁回的死刑判決》特稿,終於在《冰點》刊出。此文在社會上反響強烈,又在「讀者評報」中高踞投票榜首……

此案拖到2003年七月,河北省高院開始終審,《冰點》派記者旁聽,並在八月再次發表特刊,全版都是幾位全國頂尖法律專家的專訪,他們眾口一詞,均指此案是典型的大冤案。

然而終審結果出來,河北法院堅持判決四個農民有罪,死刑是取消了,但全部被判無期徒刑!皆因當地政法人員所使用的種種酷刑,必須加以掩蓋,便唯恐這四名苦主無罪釋放後起訴公安機關,寧可把他們打入天牢,永不超生!

造假打假何日休

李大同的《冰點故事》一書,揭露了多個省市「官出數字,數字出官」的假政績;拆穿了多個「官造典型,典型造官」的假典型、假英模;《冰點》抖落出湖北十堰地區官員用綠漆塗抹寸草不生的山崖,作滿眼青蔥狀,以取悅前來視察的上級;又披露湖北房縣官員讓小學生披著化肥包裝袋,在山坡上爬行,假扮羊群以邀寵於上級領導……

《冰點故事》裡寫得最詳盡和栩栩如生的單元故事,就是一個村霸是如何被樹為中國共產黨基層幹部的優秀典型,而《冰點》又是如何戳穿這一欺世謊言的。

湖北丹江口市閔家溝黨支部書記閔德偉因食道癌於1999年四月去世,旋即該市委領導就展開學習閔德偉英雄事跡的活動;五月間,湖北省各新聞單位全力以赴造勢,把閔德偉樹為光輝楷模;丹江口市人民藝術劇院趕排出大型現代劇《漢江魂》;從湖北到北京都出版了閔德偉的事跡彙編以及報告文學《貧困山區的好支書——閔德偉〉;關於他的事跡報告團也在全省巡迴演講。大家於是循例去感動、流涕、捐款、表態……看這大熱行情,閔德偉甚至頗有昇華成全國性英雄典型的趨勢。

就在2000年之初,《冰點》就接到舉報,關於閔德偉的神話,全部都是造假的。這還不是一般群眾的具名或匿名信的揭發,而是新華社《半月談》三個記者專門去了丹江口採訪而後的調查報告,題目就是《村霸可以被吹為全省「三講」典型》。此稿原擬登載於《半月談》,卻被湖北省方面緊急斡旋和打點,擺平了此事。三個記者惟有把此稿轉投《冰點》。李大同準備採用,殊不知到了晚上新華社記者不知受到什麼壓力,要求不能用真名實姓發表。李大同拒絕了,並表示《冰點》將自己派人獨立調查。

《冰點》記者蔡平的調查,比新華社記者所寫的更為駭人聽聞。村民表示三年前就集體告過這個閔德偉,沒想到人死了還要當典型。閔德偉由村黨支書而兼任村主任,沒有經過任何選舉程序。他是副鎮長的表兄,鎮裡指名讓他當,凡反對的都遭打擊報復。關於閔德偉在村裡虎狼百姓、魚肉鄉民,威逼婦女與他姘居等事例不勝枚舉。但最醜惡的卻是他的「英模事跡」居然臻達欺世盜名的極致!

閔德偉「帶領」村民開荒種植柑橘、挖塘養魚,脫貧致富。《冰點》調查發現,柑橘樹是七十年代就種下的,與閔德偉無關;村民既沒有見過魚塘,也沒有吃過魚。至於「建造」機井、水渠的事跡完全沒影兒,《冰點》發現村民至今還是到漢江挑水吃;所謂閔家溝戶均養豬十二隻半,實情卻是閔德偉家自己都沒有養這麼多,而全村30%的鄉民沒有糧食吃,還養得起幾頭豬?調查中還發現,湖北省拍的電視片宣傳閔德偉死時村裡幾百人哭昏了,《冰點》找到了上電視的一個老農,這老人家說,電視台來拍時說他眼皮上有渣子,他就抬手去擦,電視攝制組說:還未擦掉。他又再擦,結果拍出來就變成黨支書閔德偉去世,老黨員痛哭失聲的片斷……

《冰點》據此發表了專稿《世紀末的彌天大謊》。湖北省委緊張了,即派出省委宣傳部領銜的「閔德偉先進事跡聯合調查組」到閔家溝。李大同曉得來者不善,就建議派出中國青年報調查組,此行不再暗訪而實行明查,組長由盧躍剛擔任。恰好中央電視台《新聞調查》欄目看了《冰點》文章後也派出攝制組去調查,兩路人馬不期而遇,查訪所得出的結論卻是一樣的。

事後,央視《新聞調查》拍成的報導未能播出,而中青報也受到了黨中央的「嚴肅批評」,指他們揭露省級典型人物時沒有跟省領導「打招呼」。而湖北省委拿出自己的「聯合調查報告」,撇開中青報和共青團中央,直接向中國共產黨中央告狀。

剛好團中央分管報社工作的書記來自湖北,他看到調查組的圖片和央視未能播出的錄像帶,感慨道:「這只相當於我們家鄉20年前的樣子。」他支持報社和湖北省打官司打到底。然而可歎的是,至今「閔德偉典型事跡」的謊言依然未能徹底扳倒,湖北省委決意堅守其生死線,一步也不能退。2001年,丹江口市派來四個律師,代表閔德偉的家屬起訴中國青年報,以「詆毀攻擊閔德偉」的理由,索賠46萬人民幣。至2002年,起訴被北京東城區法院駁回。但「閔德偉公案」仍未真相大白。

其實在李大同的這部《冰點故事》裡,幾乎所有個案都沒能得到最後了結,反而有一另例,盧躍剛報導的陝西「武芳毀容案」纏訟五年,卒被陝西省高院判決《冰點》敗訴。中青報所委託的陝西律師事務所告知:「這是上面安排的」。這一句話言簡意賅地道出了中國體制絕症的病根所在。

無怪乎,今年「兩會」收鑼之時,李大同回應外界的採訪時說:「歷年兩會報導我都不看,因為都是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空談。」他還指出:「我看見過河北省人大代表的名單和職位,全部都是官員和大企業的總經理、董事長。這些人能代表什麼人民?他們恰恰是應該受到監督的對象,而不是由他們來代表人民!」

自不待言,這樣一個醬缸體制斷然容不下李大同、盧躍剛這樣的覺醒者和先行者,把北島的詩句稍微改動一下:「腐臭就是腐臭者的墓誌銘」,那意思就是醬缸就是蛆蟲的家園和歸宿,它不可倏忽與之分離。假如群蛆爬出醬缸,一時三刻就暴斃於陽光下。所以,它們只能終老於腐惡之中,更不容別人揭開醬缸的蓋子,哪怕一絲光明也不得進入它的領地。這就是《冰點》悲劇的終極根由。

(寫於2006/3/15)

(新世紀新聞網)(//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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